第二章 其实喜欢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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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过后,2015年初,宁檬主导投资的之之科技在钱菲带领的券商团队的运作下,正式开启被上市公司收购的事宜。

上市公司将以发行股票方式对之之科技进行收购。收购完成后上市公司将成为之之科技的控股股东,同时之之科技的股东比如宁檬投进去的有限合伙,也将持有上市公司股份。未来等收购完成后股票过了锁定期,有限合伙便可以将上市公司股票脱手套现完成退出。宁檬初步估算了一下,结合上市公司未来发展情况,公司股价不会太低,这单投资到最后会赚回很丰厚的一笔回报。她对未来充满期待。

一切并购事宜在钱菲所带领的券商团队有条不紊的运作下高效地进行着。宁檬作为之之科技投后管理的主要负责人,同时作为之之科技的董事,要和余大义一起,代表之之科技同上市公司斡旋诸多事宜。她感觉自己在项目中又得到了飞快成长。

从这次合作中,宁檬感受到了钱菲的魄力与才干。这个并购项目,假如是别人恐怕得做一年还多,但钱菲就能把工作进程缩短一半。别人指定的时间进度表,每个步骤永远也不会按计划完成,永远都在拖后。但钱菲的时间进度表绝不会这样。她对时间的把控到了说一不二的地步,她说五天完成的事情,最多就五天,绝对不会拖到第六天去。

宁檬本来觉得自己的进步很大,应该可以勉强挤进钱菲那个高度了。可几次工作上的接触下来,她明确意识到自己和钱菲的差距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她得要继续不断努力才行。

1月21日,银监会在官网上发布了一条消息,宣布银监会监管构架将进行改革。官网同时发布了银监会最新的组织架构图。架构图中,出现了一个新设立的部门银行业普惠金融工作部,部门的职能是牵头推进银行业普惠金融工作。

这个部门其实就是P2P金融的监管部门。它的出现结束了P2P金融没有明确监管机构的时代,也标志着P2P金融结束了散兵游勇的转态开始转向正规军。

坊间都在说,监管部门确定后,针对P2P金融的监管细则也即将出台。此后P2P金融洗牌将会加剧,一些操作不合规、实力不佳、缺乏竞争力的P2P平台将被淘汰掉。

由着这些,石英私下里和宁檬一起讨论过陆既明的P2P平台来来贷。

自从元旦那天陆既明那没头没脑的一推,宁檬就不是很想搭理陆既明,平时除非避免不了的公事不得不说话,其余时间她是能有多远就躲陆既明多远,真正的眼不见才能心不烦。

她其实是不想谈起关于陆既明的任何话题的,但抵不住石英是愿意谈的。

石英说:“我总觉得陆总的那个P2P平台吧,有点悬。P2P金融看着是挺热,但潜在的各种风险也多。陆总之前对这一块其实也不是特别精通,也就是心一热就摸着石头过河地搞起来了。宁檬你知道陆总为了养他那个P2P平台和团队,往里面已经砸了多少钱吗?也就是他财大气粗,换成我等于之前十几二十年全白干了。这以后等监管细则出来了,一切越来越从严,陆总这P2P平台还能不能办下去都是两说。”

宁檬不知道陆既明具体已经砸了多少钱在那个平台上,但她知道肯定是不少的。

在推墙事件之前、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还没有这么尬兮兮的时候,她也跟陆既明小溜溜的讨论过——政府将要明确P2P的监管机构,也会出台相关监管细则,以后P2P行业的监管会越来越严格,甚至很多平台会因此关门。她问陆既明,这样会对他的平台有影响吗。

陆既明当时笑得很自信也很自大,放着狂言说:“监管越严才越好呢,越严对守法办事的人才越公平,否则总是那些投机倒把能钻空子的人在得好处。”

想着陆既明说这番话时的狂妄样子,宁檬觉得石英真是替一个不该她操心的人操了她用不着操的心。

“陆总的P2P平台应该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吧,”宁檬斟酌地回答着石英,“从种种方面看起来,陆总对他的平台还挺有信心的。”

但他到底是有信心还是盲目乐观,这还得需要时间来一点点验证。

不久后是春节,宁檬回老家好好陪父母过了个年。

三十儿那天快零点的时候宁檬和宁爸爸下楼去放鞭炮。放完还没回家她的手机就开始在棉衣口袋里震。

掏出来看,来电显示是陆既明。

宁檬想也没想地拒接了。

宁爸爸回头看她,哟了一声:“大过年的这是怎么了,我闺女怎么还撅上嘴了呢?檬檬爸爸告诉你吼,三十儿晚上可不能怄气,不然一怄得怄一年!一个人一年的气数就那么多,你把气都拿去怄了,那你这一年可就不会有什么好运气喽!”

宁檬被老爸的话讲得一个激灵跟着一个激灵的。她莫名地有了一种被自己老爸恐吓诅咒了的感觉。

于是当陆既明再一次打来电话,宁檬想起了老爸刚刚的那番“类恐吓”言论。为了这一年能有个好运气,她没敢再拒掉来电。

她不情不愿地把电话接起来,喂了一声。

陆既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那天我喝多了,翻篇不冷战了成吗?羊年快乐!”

他的声音有丝丝哑,很好脾气的一种哑。宁檬知道,他一定又喝了酒了。不喝酒的陆既明没有这样肯低头的好脾气。

宁檬叹了口气,礼尚往来回了声:“羊年快乐。”

宁檬是正月十一回的北京。大都市的年味儿散得总比家乡小城市快,宁檬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就进入了紧张的工作状态。

正月十三,两会在北京召开。正月十五是星期天,不用上班。宁檬早上九点打开电视,准时收看李克强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总理在这份工作报告中,多次提到了“互联网”概念。

“互联网”这个概念其实在2012年11月就在民间被提出了,而它因为在2015年的两会上被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多次提起,从此被所有国人熟知,从此这概念在全国范围普及和火热,从此互联网行业也一再地掀起创业和投资的热潮。

在这一年的两会之后,热钱开始持续不断地流进新兴产业,而其中互联网行业稳稳地排名第一。

在大家蜂蛹涌向各类互联网行业开拓自己的投资版图时,陆既明和石英发现,早在一年前就开始布局互联网产业的宁檬,这个有着先见之明的宁檬,已经开始逐渐在她的投资版图中收获果实了。

2015年正月十五这一天,白天听完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后,一整天宁檬的心情都格外地好。她从那份工作报告里多次提及的“互联网”看到了自己所布局的投资事业,前景一片光明。

但她的好心情只持续到晚上十一点。

陆既明一通胡搅蛮缠的电话,戛然截断了她对未来一片美好前景的怡然自乐,让她的好心情一下子打了折扣。

陆既明的舌头在电话里听着有点大,讲话时舌尖好像总是不能给出一个及时的尾音。陆既明就这么拖着长声地开始借酒犯浑。

他对宁檬说:宁檬啊,你老板我喝多了,你快点来接我一下吧。

他说话时的笑嘻嘻劲儿,好像现在的他是两年前的他穿越过来的一样,所以他认为他还是她老板,她还是他秘书,中间的两年彼此不说陌路殊途也是天高各任鸟飞的时光仿佛是不存在的。

宁檬拒绝了陆既明的借酒发疯,明确且隆重地再一次提醒他:陆老板,宁檬这个人已经不是你秘书了,她没义务再去接你。你可以找你的好哥们曾宇航接你。

陆既明说:找了呀,他不来,他重色轻友呢。

宁檬表示那不如您拨打110试试看,也许能遇到个好心的警察叔叔开着警车把你带走。

宁檬怎么也想不到被拒绝了的陆既明会开始翻起回忆打煽情牌。

陆既明说:宁檬,你还记得你那次肠胃炎吐了我一身吗?就那样我都没急眼,我还把你送到医院陪你打吊瓶,还记得吗?(第十五章)

宁檬怎么能不记得呢。那段回忆是她所有桎梏的开始。她曾经想过,如果人的一生可以有一次回到过去重新做抉择的机会,她一定义无反顾选择回到那天晚上,一定在陆既明赶到她楼下之前,自己打车去医院,从此断了他们之间这点牵连。

这点罪孽的牵连,让她此后的日子一直受着牵绊。

陆既明还在说:宁檬,你还记得的,对吧?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像一年多以前x市冬夜那个夜晚一样,祈求的,乖巧的,可怜的。

他说:宁檬,你再来接我一次吧。这辈子最后一次。行吗?

听着这样的声音,一瞬里宁檬脑子里闪现的是犯了胃肠炎的自己,没忍住吐了陆既明一怀的脏东西的场景。那时她吓傻了,连说老板我错了,我实在没控制住,我以后再也不敢对着你吐了,这辈子就这么一次,最后一次。

陆既明却对她说:你才多大啊张嘴闭嘴一辈子一辈子的,你知道一辈子是怎么回事吗?

然后他一路上带着很惨很痛苦的表情,忍着一身食物残渣的臭,把她拉到了医院。等她挂上水,活过来了,他很凶残地对她说:记住,你吐我一身,而我今天不杀你,你这条命就是欠我的,以后换成我半夜找你接送你也得随叫随到知道吗。

宁檬叹口气,起身穿外套。

打车赶往酒吧的路上,她想着陆既明说的那句:你再来接我一次吧,这辈子最后一次。

他曾经说她年轻轻的架不起来一辈子这三个字的重量。那么他呢?他现在能架得起来这三个字吗。

到了酒吧,宁檬找到陆既明那波花天酒地的人马走过去。

他的狐朋狗友们都冲着她打口哨,对陆既明醉醺醺地挤眉弄眼说:“这个好看!这个真好看!”其中有两个人显然就是一年多以前夸过宁檬眼镜好看的那二位。他们已经认不出她来了。

陆既明站起来,练醉拳一样挥着胳膊横扫千军:“你们这群孙子把眼睛都给我闭上!谁让你们乱看的?”

宁檬在那些狐朋狗友们变了调的起哄声中,连拖带架地把陆既明扯出了酒吧,又把他塞破烂一样塞进他的迈巴赫后座。

一路上陆既明都很乖,窝在后座上不发出声音。宁檬怀疑他是睡着了,趁着等红灯的时候回头瞟了一眼。

这一瞟把她吓了一跳。

陆既明根本没睡觉,他就靠在右侧后座上,直勾勾地看着宁檬。

宁檬不回头时,是她的后脑勺被他直勾勾地看。宁檬回头了,一下子就变成她的脸带着她的视线撞进他的直勾勾里。

宁檬被这直勾勾的视线激得吓了一跳。

陆既明冲她嘿嘿咧了下嘴,像个智障儿一样地说:“你后脑勺好像有根白头发。好像哈,没说肯定是。”

宁檬转回头,决定不理这个看根白头发能看一路的醉酒傻逼了。

到了家楼下,陆既明有点放赖,要宁檬扛着他上楼他才肯上楼。宁檬说你再这样你就睡电梯间吧。陆既明才收敛了点,配合宁檬的连拖带拽把自己折腾到了家门口。

宁檬让陆既明自己输密码进屋,她扭身走到对门打算开门回自己的领地。翻着钥匙的时候她听到身后滴滴滴滴几声响,然后是一声门锁被打开了的咔哒声。

宁檬暗暗地想,他还记得密码,看来还不是醉得无可救药。

她翻到钥匙打算开自己家的门,忽然胳膊一紧,重心一飘,她整个人竟被陆既明拽到了对门去。

陆既明把门一关,隔断了她的来路与去路,说:“你陪我聊会天吧。就今晚。就聊一会。”

宁檬压着被莫名其妙拉过来的火,问:“那你想聊点什么?”

她无力地感觉到自己正拿喝了酒变了身很是胡搅蛮缠的陆既明没办法。

陆既明忽然眉头一皱,对宁檬发牢骚:“你说的那些都什么破玩意啊,压根不灵啊!人女孩直接抽嘴巴,一点都不喜欢。”

宁檬愣了个神:“我说什么了?”她被强扯过来,心里不舒坦,嘴上用词也来了戾气,“抽嘴巴啊,那说明和管用不管用的没关系,那是人压根就不喜欢你吧。”

陆既明在宁檬眼前怔了怔。好像她在讲一件多么错位的事一样,他得反应一下才能把话题正到对的位置上来。

然后陆既明又开了口:“凭什么不喜欢我?”

一句没主语的话,也没说清是她还是你,凭什么不喜欢我。

宁檬继续不顺他的心,语气也带上了不耐烦:“嫌你小吧。”她当然指的是年纪。

陆既明一下就炸了:“我哪小?你凭什么污蔑我小?你有证据吗你就乱讲话!”

宁檬:“……”

听到陆既明这话有点聊下道了的意思,怕他借酒行凶再说出点什么更过分的,宁檬赶紧打岔。

她问陆既明:“哎你冷静一下行吗,你刚说我说了什么了,怎么就不管用了?”

她这岔子打完,看到陆既明眉头一皱。

“你忘了?!”他一脸的不相信。

随后他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

那是一种破釜沉舟豁出去要干点什么的变化,是一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的变化。

他带着这样的表情变化,在宁檬来不及反应的一瞬间,把她猛地推靠到墙壁上。

“你就教的我这个!”

沙哑低沉而又飞快地说完这句话,陆既明的头一沉,把嘴唇压在了宁檬的嘴唇上。

宁檬懵了。

从陆既明的头向她压过来,从他的嘴唇压在她的嘴唇上,从他的唇齿毫无章法地厮磨揉碾她的唇齿,她的脑子里就一片懵。像爆炸后弥漫的一片浓浓白烟,配合着轰隆作响的耳鸣。

宁檬抬起了脚,愤恨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向陆既明的脚面踩踏下去。

陆既明吃痛地缩回。

宁檬双手抵在他胸膛上,恨从心头起地那么一推。

陆既明跛着脚被她推得向后趔趄不断,最终跌坐在对面墙壁下的地板上。

“陆既明!你是不是有病?!亲完别人你他妈亲我??”

宁檬气到爆了粗口。她使劲擦着嘴巴,擦得半张脸都要麻掉了。

她想着陆既明说“你教的那些不管用”,推断着那该是他亲过别的女人后没有收到预期效果才有的这样的埋怨。

他用那个霸王硬上弓的办法亲了别人不灵,于是又来找她做同样的事情。

想到这里,宁檬恨不得杀了陆既明的心都有。

她冲着委顿在墙角醉兮兮笑着的陆既明发了狠地说:“陆既明,你这么王八蛋,那我就诅咒你一辈子都爱而不得!”

宁檬转身拉开门栓走掉了。

走得愤怒而委屈,羞耻而无处伸张。

陆既明顺着墙壁往下滑,躺倒在地上,依然醉兮兮地,笑得像个被世界遗弃的酗酒流浪汉。

“这是老子的初吻。”他醉兮兮地赖躺在地上,笑嘻嘻地说完这一句,再也笑不出来了。

一个人的孤独空间,用不着再做戏给别人看。那还强作笑容干什么呢?明明就不开心的。

宁檬冲回家,也不知道该干点什么,该坐着还是该站着,就那么脑子空白地待了很久。

她让这突来的一吻扰乱了整个人,搅翻了整颗心。

她明明很想哭,可偏偏哭不出来。她这才知道,原来哭不出比哭更难受。她在无泪中渐渐有了肝肠绞痛的感觉,那感觉叫她窒息,叫她整个胸腔都被抽成真空。她按着心口蹲下去,蹲在地上,大口的呼吸,努力让胸腔从窒息的死寂中活泛过来。

她让自己静下来,静下来。

摸摸嘴唇,她满心的荒凉。

不久前她还在憧憬接吻是什么样的味道。她以为是芬芳的,甜蜜的,永远值得怀念的。

结果却是个糟糕透顶的酒精味的,酒精烧得人想哭的。

她憎恨这个味道的初吻!她站起来,打开房门冲去卫生间。

水龙头一下被拧到最大,她捧着冰凉的水,泼洗自己的嘴唇。

洗着洗着她忽然停住了。

她用牙齿咬吮着嘴唇。又麻又凉的感觉早就替换掉了先前那个不该发生的吻的味道。

当她发现自己正在这又麻又凉的感觉里寻找之前被替换掉的味道,她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把自己的脸都打偏了。

她正回脸,看着镜子,对里面鬓发濡湿脸颊泛着红印的狼狈的自己告诫着:宁檬,你争点气,要点自尊。

为了能留下点尊严,是和过去诀别的时刻了。

她开始刷牙。用力用力地刷,每一下都是在清扫过去那男人留在她生命里的各种印痕。

她刷到血都流出来。

那年遇到一个难缠的客户,不依不饶地非要劝她喝酒。陆既明挺身而出,把客户的酒杯“我来我来,跟她一个小秘书喝有什么意思”拐到了他自己面前去,一连三杯地灌下肚灌得转身就冲去外面吐。她把这件事刷掉了。

那年有客户给他送羔羊肉,大草原上纯奶喂大的羊,一口草都没吃过。那肉嫩得能滴出奶来,市面上都没得卖。他跟她说他吃羊肉过敏,让她赶紧把肉拎家去,别在他眼皮子底下闹膈应。她回去炖了那肉,真是好吃得快哭出来。后来他一次次地吃涮羊肉,一次次过敏症状都没有过。她把这件事也刷掉了。

那年有个项目的文件缺个章,她在办公室门口听到合作方在屋里对他说:你秘书不是会点ps吗?你让她先P一个电子章的文件顶上去,纸质文件的章随后肯定能补出来。他一听二话不说就拒绝了:我秘书胆小,她干不了这个。非P不可那就我来P得了,我比她有经验多了。她把这件事也刷掉了。

第一年给他做秘书的过年前,她除了公司发的奖金,私下里卡上又多了从他账号打过来的两万块钱。她跟他说陆总您是不是转错账了。他喷着她说,你傻啊,很明显这是我给你私下发的奖励啊,这都看不明白你什么智商?出去嘴别欠,别跟别人瞎显摆哈,我可没那么逮谁爱给谁发私房钱。她把这件事也刷掉了。

她肠胃炎那次,躺在医院的临时病床上挂吊瓶。她床位旁边的窗户漏风,她躺着觉得冷,可是忍着没有说。她太怕又给人添麻烦了。直到她打了个喷嚏之后,他站了起来。他走过来假装看吊瓶里的液体还剩多少。其实吊瓶里至少还有一半的药液。他一直盯着药瓶看,没话找话地硬表现着不耐烦:怎么还剩这么多啊?这一滴一滴的,可墨迹死了。他嘴巴虽然叨叨着,人却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他好像一直在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不耐烦,但其实她知道,他是站在那个风口前在替她挡风。她狠狠心,又狠狠心,把这一段过往,也用力地从她生命的痕迹里往下刷。

她把混着血的牙膏沫子吐出来,让水流汩汩冲走。她把过去那点藏在心底里说不出口的犹豫不决,血淋淋地挖出来,和着牙膏沫,一起吐出去,被水流汩汩地,一并冲走。

关掉水龙头,她擦干脸。她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眼神变得寒冷而坚决。每当人下过一个重要决定,她就会拥有这样寒冷而坚决的眼神,这样的眼神最能巩固所下的决心,最能表达为了这决心她已经换了一个人。

宁檬告诉镜子里的自己,她现在是一个新的自己了,一个斩断过去犹豫不决的自己。

跨年夜那天她没来得及许这一年的目标和心愿。宁檬现在想了想,补上了她这一年的目标和心愿。

不再被过往的情绪纠缠。她要接受新的人,过新的生活,做新的她自己。

陆既明在地上躺了一会,他感觉孤独寂寞要淹死他了。于是他开始作妖,打电话强行把曾宇航从城郊农家院叫了回来。

他说,我摔倒了,爬不起来了,你不回来扶我,我就烂在地上化尸了。

曾宇航在手机里对他咒骂不已:你死不死啊你!有本事你烂在地砖里死成个琥珀!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曾宇航还是飙了两多小时的车赶了回来。

他敲门,问陆既明死没死,没死赶紧来开门。

陆既明要死不活地爬起来,把门栓拉开把人放进屋里之后,又要死不活地躺回了地上。

曾宇航:“………………”

他真想冲上去跺几脚跺死地上那坨臭无赖。这是喝了多少酒变得这么赖的?

“怎么了啊?怎么就躺地上起不来了?”曾宇航从陆既明身上迈,企图迈过去舒舒服服坐沙发。

陆既明一把扯住了他的小腿,把他拖了回来,让他继续局促在门口狭窄的空间里,势必自己不舒服也一定不叫别人舒服。

陆既明:“宁檬把我推摔的。”

曾宇航甩动小腿,费劲地甩掉陆既明的手爪子。

“哈?怎么的,她把你推倒了,你就不起来了?放赖给谁看呢?有本事打电话告诉她:我被你推摔了,一定要你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能起来哦!”曾宇航捏着贱声说完后面那句话。

陆既明怂了下去,不出声了。

曾宇航连拖带拽把他弄到沙发上。

陆既明忽然笑起来,笑得充满报复和不怀好意:“老曾啊,宁檬教我那招被你偷师去了是吧?听说你把小甜甜二话不说按到墙上亲,被她扇个大嘴巴子啊,怎么样,脸还疼不疼?”

曾宇航咆哮:“滚你大爷的!你个初吻都在的傻逼笑话谁呢?小甜甜她就是典型的嘴上说不要心里却很想要,她虽然手上扇我,但心里早就臣服于我的雄威了!”

陆既明开启了神经病一样的笑容模式。他神叨叨地自己笑了半天,笑得旁边人直发瘆。笑得任何人都能看出来感受到,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笑,因为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陆既明停止笑声后,喃喃地说:“谁说我还有初吻来着?刚刚就没了。”

曾宇航瞪大眼:“真的假的?和谁弄没的?梦姐?”

陆既明缓慢地一摇头。

曾宇航眼睛瞪得更大了,眼角再扯一点仿佛要裂开一样:“难道和宁檬?不会吧!!!怎么做到的???”

陆既明声音低低靡靡的:“我跟她说,她教的办法一点都不管用,她问我她教了什么了,我就亲自演示了一下给她看。”

曾宇航反应了一下,怒了:“你跟宁檬说,是我试验了她教的办法不管用了???陆既明,你到处折我尊严,我杀了你!”

陆既明又挂上了那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她以为是我对阿梦做了试验不管用。”

曾宇航一下停在那。转瞬他脸上浮现出无限同情。

“小柠檬心里得多恶心啊!”

曾宇航对今日之混乱越发看不懂了。

他对陆既明发出了来自心灵的拷问:“明明,你到底干嘛呢?你今晚这是发的什么疯?”

陆既明一瞬里收起所有表情,连酒精带给他的醉意好像都被收走了。

他静静地说:“今天中午我去看阿梦,看(kān)着她吃药。我放下水杯的时候,她忽然跟我说:小明,我们试试吧。”

陆既明两手扣在脸上,抹了一把。

“我等了小半辈子的话,她终于说出来了。可你猜那一刻我在想什么?”

曾宇航不敢打扰他。他看着陆既明眼底浮现出越来越解不清的混乱。他怕自己一打扰,那些混乱会直接把陆既明拆分得精神分裂。

“那一刻我居然没有欣喜若狂。我他妈居然在想,我也许应该跟我的不确定有个决断了。”

曾宇航明白,他说的他的不确定,就是宁檬。

陆既明赖赖地笑起来:“于是我借酒壮胆,找了宁檬。我让她再接我一次,这辈子最后一次了。这是我下的决心,以后我就不让她动摇我了。可是我最后却没忍住,鬼使神差地就吻了她。“

陆既明的声音窸窸窣窣的,有气无力的样子。他告诉曾宇航,说他自己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不知道吻得到底对不对,是不是技术不好触发了宁檬发怒的导火索。

曾宇航对他骂了句脏话,然后问他:“那你丫现在有决断了吗?”

陆既明捧着头,整个人陷入迷惑:“我更乱了。”

曾宇航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说了可能会刺激陆既明的话。

“明明,真的,我觉得你丫你真渣!你混乱你还亲人家?简直畜生!你代入一下宁檬的心理想想,一个有女人的男人,无缘无故亲她,那是把她当成什么了?你问问你自己,你这么由着自己性子想什么做什么,是不是在伤害别人?你是不是在伤害宁檬?明明啊,我特么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

陆既明静静地听着,什么也没说,用双手捂住了脸。他就一直维持着那样的动作,一度让曾宇航怀疑他是不是躲在自己的手掌后哭了。

这样的他在曾宇航眼中,有点渣又很可怜。

他被他自己绑住了。他从小认定了一个爱情观,有朝一日却突然发现那也许不是真正的爱情。这发现太可怕了,接受这发现就是在颠覆他曾经对爱的信仰和憧憬。可是不接受这发现,他又抵挡不住那山洪暴发般无法言说的吸引。

可现在说什么似乎都有点晚了。他已经错过了颠覆的时机,梦姐已经答应他在一起试一试。那么脆弱的梦姐,终于开了口了。他如果选择继续探索真心,去拒绝这份一直错认的爱,那对脆弱的梦姐又将是怎样一番打击?

梦姐不能再遭受打击了,连失落都不行,这些都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曾宇航站在圈外旁观着被不知不觉绑进同一个怪圈里的三个人,他发现连他这个局外人都有点理不清这三个人的关系。所以他们几个当事人又怎么能理得清?

走一步看一步吧。

或者谁能快刀斩乱麻,谁也就解脱了。

宁檬第二天收到了陆既明的道歉信息。

他说很抱歉自己昨晚又喝多了,有点断片。如果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他道歉。

宁檬看着信息忍不住笑了,笑得无尽嘲讽。

薄情不要脸的有钱人,做过丑事以后喝杯酒断个片就好了,从此黑历史那一页就一掀而过了。

清醒的人活该要承受一切,多么不公平。

宁檬扫了一眼信息就把手机甩到了一边。

她还真没有拉黑他。拉黑这个举动的感情色彩是很强烈的,她只有把谁还当成一盘菜时才会去拉黑他。

——陆既明?他现在已经够不上一盘菜了。他已经随着掺血的牙膏沫子顺着下水道被冲走了。

宁檬咬着牙根,用泛疼的牙龈提醒着自己,她昨天做过的决断。

过了正月十五,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在风和日丽的一个周末午后,宁檬接到苏维然的电话。

苏维然对她说,他借着过年放了个长假,借着这个长假他把自己的心情里里外外整理了一遍。

然后他说:“宁檬,明天有空吗?如果有空,就陪学长回学校一起走一走吧!”

苏维然说,他回来了,给宁檬带了点老家的礼物。他特意强调了一句:都是吃的,不贵。

去年过完年他也给宁檬带了份礼物,一副精致手串,质地很好很漂亮。宁檬跟着石英没少用眼神丈量手串项链什么的,一看苏维然送的串子的成色她就知道,它的价格也绝对是相当漂亮的,起码靠她一整年的薪水她还买不起。

她断然没敢收那副手串,并且因为那个串子还躲过苏维然一阵。因为她听说那手串是他老家一个当地企业大老板送给他的。对方绝对不会凭空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他。送了,就绝对是有所求的。而这所求一定又是踩了法律边界的。比如资质并不符合要求,却想使个什么小把戏发个债融个钱什么的。

宁檬觉得苏维然这样得好处踩边界做事是不对的,苏维然却不以为然觉得她有点过于保守。

于是两个人不欢而散,宁檬也开始消极躲避苏维然。

后来还是苏维然服了软,主动联系了宁檬说:“你这丫头,也真够狠心的,不就一个手串吗,还要和我绝交怎么的?好了,拗不过你,我已经把手串还回去了。那么现在,宁学妹,请问我们可以恢复邦交了吗?”

那通电话之后,宁檬和苏维然恢复了友好邦交。

她私下里是略略有点成就感的,苏维然身上的市侩和唯利是图的劲儿,似乎让她洗淡了一些呢。他似乎也在悄悄改变着呢,向着曾经阳光纯粹的那个迷人学长。

宁檬欣然赴了苏维然的约。只是她发现苏维然说的“一些不值钱的吃的”这个描述还是过于主观有失公允了——他给她带了一兜子的松茸和虫草。

宁檬提着这堆大补的贵重玩意忍不住要笑:“学长,你说我要是补得因为喷鼻血而失血过多可怎么办?”

苏维然笑着说:“不怕,到时我来给你输血,我是万能的o型。”

他说着这话时,笑容在阳春三月的阳光映照下,儒雅帅气得一如从前。

因为有一大兜的东西做累赘,当天宁檬和苏维然并没有回学校去走一走。

但此后的日子,苏维然约宁檬吃饭的频率高了起来,宁檬欣然赴约,以一种迎接新生活的好心态。

一个星期后的周末,苏维然又向宁檬发起邀请。他说上次重游校园的计划没能实现,不如趁着天气好,明天把这个计划实现一下吧。

宁檬很久没有回过学校了,虽然学校就在北京,可自从毕了业,她似乎就再没什么由头和契机回过学校去。况且那里承载着她酸酸涩涩的暗恋时光,潜意识里也许她并不想回去去触碰那一段酸涩不圆满的过往。

现在重游校园的建议被苏维然再一次这么一提,宁檬心里还真就产生了那么一些类似游子思乡的情绪。她答应了苏维然的邀请。她也想回学校看看了。人在有了一点小成绩的时候,最爱做的事就是回故地忆往昔。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回故地忆往昔,是最有味道最显得往昔格外珍贵的。

她现在做出了点小小的业绩,是时候回学校忆一忆往昔了。

阳光正好的午后,苏维然和宁檬肩并肩走在曾经走了一遍又一遍的校园小路上。还是那条路,从校园门口笔直地往前伸,伸到头拐个弯那里有栋教学楼,那楼里三层最左边的教室,就是宁檬和苏维然当年的初遇之地。

宁檬和苏维然闲庭信步地第一站,就是那间教室。

那栋教学楼的外墙和楼里的教室都被重新粉刷过了,洁白的墙壁和亮亮的墙漆让老旧的建筑焕发了新的生命力。宁檬从这焕然一新的状态里似乎得到了另一种启示。

只要肯改变,什么时候都不晚,再老旧也能焕发出不一样的光鲜。

苏维然倒是有点伤怀的。想要追忆的痕迹偏偏被泯灭了的那种伤怀。

宁檬笑着宽慰他:“虽然现在教室的格局变了,桌椅都换了,可我清楚地记着呢,那次考试,这屋子里一共摆了五列桌子,我在靠窗第二列,倒数第四桌。你在讲台上给我们监考。讲台掉了好大一块漆,又旧又破,当时就把你这个小鲜肉学长反衬得越发的新鲜帅气。

苏维然笑起来,笑得满心愉悦。

他说:“我也记得你那时的样子。你像个发电厂一样,明明胆子很小,还要胆战心惊地给前后左右的同学发电传答案,一副鬼鬼祟祟的害怕样子,以为监考老师在讲台上看不见,其实我已经在上面看了你很久了。我那时觉得,这个女孩可真有点意思。”

宁檬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撩撩头发脸皮发热地笑:“原来我的动作那么明显啊?”

苏维然的眼神撩绕在她鬓角发丝和指尖上,他微微眯缝了眼,点头:“可不是。”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灿烂,“那天我知道流动监考就要过来了,可你这个傻姑娘却还在无私发电。我想保住你,别因为提供答案给四边友邻而搞得自己因为作弊没了学位,所以我就下了场,往你那边走过去,想站在你身边挡一下,挡走流动监考的视线。可谁知道你居然以为我是去抓你的,自己要主动站起来自首,真是个傻姑娘!我赶紧把你按回去。”

宁檬记得那一按。他的手掌按在她肩膀上,温柔却有力,把她踏踏实实地按回了座位上。也就是那一下,把一股无言的悸动直接从她的肩膀上按到了她心上。她就是从那一刻展开她的校园暗恋的。

共有的回忆拉扯着时光,拉近了窗口前两人彼此间的距离。

苏维然忽然说:“我能和你说说我跟你学姐之间的事吗?”

宁檬怔了怔。他没说你想听吗。他说的是我能和你说说吗。

前面那种问法,她可以很自然地选择不想。可后面这一种问法里面却含着他特别想向她倾诉的意愿,让她觉得如果给出“不”的回答会非常伤人。

一种让人张不开嘴说不的提问题方法,宁檬在心里领教学习了一下。

然后她说:“学长你要是想说的话,我就听着。”

于是他们沐浴在窗前阳光下,苏维然娓娓地说着,宁檬静静地听着。

苏维然带着一种经历过沧桑而后才能从沧桑中脱身的超然,像讲着别人的故事一样,平静地讲述起那段也曾叫他刻骨铭心的经历。

“毕业之后,我们一起到了国外。刚出去时,工作辛苦,我们手头很拮据。贫穷总是能很轻易地诱发争吵,于是那会我们开始天天吵架,因为谁都觉得自己为对方做了更多牺牲,谁都在一边爱一边觉得自己委屈。

“后来有个已经移民的国内富二代拼命追你学姐。你一定没见识过移民国外的纨绔二代追求起女孩的伎俩有多可怕,内心定力稍微不强的女孩都会被他们拐走的。

“你学姐也被迷了心窍,她背着我跟那个富二代好上了。起初她还放不下我,脚踏两船,后来船翻了——我发现了她劈腿的事实,和她摊牌,而她最终选择上那个移民二代的岸。

“我自己度过了很艰难的一段时光。你学姐的背叛改变了我的人生、我的脾性和我的价值观。

“我把精力全部投放在工作上,我要尽快做出点成绩回国去。国外我是为她去的,她都跟着别人跑了,我还留在那干吗呢?

“我努力工作为回国做准备期间,我听我们共同的朋友说,那个二代和她办了酒席。酒席上她挺着大肚子,原来是母凭子贵进了豪门了。

“后来我回了国。

“忽然有一天她也回了国,并且她来找我。原来她过得并不如意,原来她和那个移民二代只是办了酒,根本没注册。她生了个女孩,二代很不满意。二代说按他们家族的规矩,谁先给他生儿子,他就和谁注册结婚。你学姐说到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还有那么多女人在给他生孩子,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她回来找我,说她也不知道找我究竟要干什么,就是想见我,见了我她会好受一点。

“我最初和她重逢时也是迷惘的。可后来我发现我们谁都回不到过去了。我的生活里已经插入了新的生命力,很宝贵的生命力,就是你,宁檬。

“去年的跨年夜,和你吃完饭我本来是要过去陪陪她的。记得那天送你回家时你问我,我为什么想在跨年夜请你吃饭。我当时告诉你说,因为重要的时刻我都想见见你。见见你,我就不会忘了我到底是谁了。因为我离开校园后的那点初心,也只能从你身上还瞧得见了。后来你上了楼,我也打消了去陪她的主意。去年的跨年夜,我其实是一个人过的。

“冷静地想了想之后,我明确地告诉你学姐,我一直单身,并不是因为她——我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在等她回来。我单身只是因为我已经不再相信爱情。而现在就算她回来也拯救不了我的不相信爱情。

“后来我把她送走了。那一次应该就是你在机场见到的那回了。

“这之后我们在大董吃烤鸭。你对我说:学长,希望你出走多年,回来仍是少年。

“那天我在大董一个人坐了很久很久。从大董出来的时候,我想我可能又可以相信爱了。

“宁檬,是你拯救了快要堕落到底的我。”

宁檬和苏维然站在窗口前。午后阳光正好,晒得和青春年少时一样,温暖而充满活力,迎着光看就会忍不住在内心激荡起曾经的情怀。那是年少时对未来所怀有的美好憧憬。

宁檬站在窗口前迎着阳光看。她觉得自己仿佛找回了当年的那种激荡情怀。

她身旁的苏维然,他又好像是那个阳光少年了。那个儒雅帅气笑容纯粹的阳光学长。而她就是那个仰慕着阳光学长的天真少女。

阳光下,苏维然看着宁檬。她的几根发丝被微风吹乱,不贴合地从她耳边跑走。他抬手,带着阳光的温暖和轻柔,把那几根淘气的发丝撩回到她耳后。他的指尖若有似无地也撩过了她的耳朵。有点痒,但她忍着想缩脖子的冲动。

他的指尖没离开她太远,它们绕到她的头顶,很爱怜地一下下地抚摸。

“傻姑娘,做我的女朋友吧!”

宁檬微仰着头,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苏维然。

在过往与现实的岁月交错中,她有点恍惚。

她看着他充满期盼的眼睛,被下了蛊一样,笑着说了声:“好啊!”

她像帮过去的自己跨越时空完成了一个未遂的心愿。

阳光渐渐从窗口移走。宁檬从被照耀的恍惚中回了神。

跨越时空撒欢的情感被她收敛起来,理智重新回笼。

她对苏维然很认真地坦白说:“学长,我刚刚,好像答应得有点冲动了。其实我现在的状态不太好,我跳进了一个怪圈,我知道我有点喜欢的那人不喜欢我之后,我在竭尽全力地想要远离他。可是总有什么缘由又能把和他扯在一起。我又一次下决心要远离他了。学长,我现在要是答应了你,我会有点瞧不起我自己,我会觉得我可能是在利用你躲开他。这样的我,你现在还想跟我处对象吗?”

“处对象”三个字让苏维然噗地一下轻笑出来。

“你把我从你学姐的泥潭里彻底拉出来了,这是件多么功德无量的事,所以我也愿意把你从你的怪圈里拉出来,我们一起步入正轨,怎么样?”

苏维然边说边轻轻地拉起宁檬的手。

他的动作那么温柔、那么多情,宁檬几乎不忍心挣脱。

于是她就由着苏维然温柔多情地握着。

她在心里朦朦胧胧地想,她这算是有男朋友了吧。

陆既明又把曾宇航叫到他脚下来打地铺了,以心里难受需要人开解之名。

曾宇航一边自力更生铺着地铺一边怒自己不争:“我他妈真是贱!贱死了!你难受就难受,死不死,凭什么让我来打地铺我就来?我他妈太贱了我!”

他就这样一边骂着自己贱,一边铺好了被子枕头翻身躺了下来。

他抬脚踹床垫子:“说吧,这回又憋了什么屁,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要死不活的?”

陆既明麻木得像被什么鬼定住了全身一样。他躺在床上,两眼向上望着,像在看棚顶,其实视线却对焦在一片虚空中。

“胸口闷涨,难受。“他一开口,丝丝拉拉的声音吓了曾宇航一跳。那声音有气无力地,活不起似的,好像虚空不仅拽走他的视线,也快把他整个魂抽走了。

曾宇航:“胸口闷涨啊?去做个B超啊,看是不是乳腺增生呗。”

曾宇航企图用口不择言刺激出陆既明的斗鸡品质。但他居然失败了,陆既明躺得像具活尸一样,把情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宁檬对我的态度有了很明显的变化,她在很用心地疏远我,我感觉到了。”

他念经一样说出这句话。没有平仄的语调听起来像在描述一件置身事外的事。可曾宇航却知道,陆既明这回的胸闷难受是走了心的。

他上一次这样活尸般难过,是他母亲趁他睡着了离开他。他醒了之后就像现在这样,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用念经一般没有平仄的语调,陈述了一下他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我妈不要我了。

后来梦姐出现在他生命里,他那份缺失的母爱才被弥补回来一些。

可惜他以为那是爱情。

曾宇航叹口气:“明明哎,知道你现在这副狗德行叫什么吗?叫痛不欲生!我觉得你是时候看清楚自己了。”

陆既明沉默了好一会儿。在曾宇航几乎认为他已经从麻木直接过度到睡眠中了,他突然又出了声:“可是阿梦她现在需要我啊。她以前陪伴我,现在该我陪伴她了。”

原来他刚刚的沉默已然是他的内心在做挣扎与自我撕扯。

曾宇航在他的自我撕扯上又添了一份力:“你陪伴她可以有很多种方式啊乖儿子!你不一定非要做她爷们啊!”

陆既明的声音像呼吸一样轻:“来不及了,她已经开口了,她说她接受我了。我要是现在告诉她,我好像其实不爱她,我好像真爱的是别的女孩,你说阿梦会不会崩溃?”

曾宇航:“…………”

这他妈还用问,一定会啊!

曾宇航忽然觉得陆既明又可怜又可恨。他今时今日进退两难的境地完全是他自己亲力亲为营造出来的。可怎么办呢,谁叫他是兄弟,还是智商随年龄倒退的那种,只能选择关爱他。

曾宇航对陆既明说:“我有预感,你这次如果不找宁檬说明白,她会离你越来越远,远到和别的男人谈恋爱结婚。希望到时你别后悔。”

陆既明又沉默了,只是呼吸声越来越重地弹在房间四壁上。

好一会,他说:“阿梦怎么办?”

曾宇航也变得撕扯了。

撕扯了一会他说:“反正如果是我,我会遵从内心,我会去试着跟宁檬说清楚,也会试着跟梦姐说清楚。我还会陪着梦姐,陪她度过这段难熬的时期,但是是以另外一种亲情的方式。”

陆既明又好像睡着了一样,无言地把隐隐加重的呼吸声弹在房间四壁上,弹得曾宇航就快要迷糊过去的时候,他突然出了声:“好,我去和宁檬确认一下!”

他像一个断腕的壮士一样地说。

陆既明打电话给宁檬,宁檬不接;发信息给她,她不回。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黑洞,专对他陆既明敞开的黑洞。

陆既明又气又沮丧,最后气变得越来越小,沮丧占据了他整个人。

他决定改变接近宁檬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