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依对宁檬说:“就是这个时候,何岳峦吃腻了我,也开始嚼不动清纯过了期的尤琪,他认识了权茹茹。权茹茹,是有人摸透了他的喜好特意给他介绍的,为了拉拢他。
“至于这个送权茹茹到何岳峦面前的人是谁,我等下再告诉你。”
宁檬把手挪到桌子下面,狠狠握成了拳,她把愤怒与吃惊都攥紧在掌心里,不让它们在身体里失控地乱跑。她需要维持理智和镇定,听接下去陈晓依还会说什么。
“这个权茹茹她到底长什么样呢?呵!毫不夸张地说,她就是高配版的尤琪。她既青春,也清纯,嫩得滴水。客观地说,她比尤琪年轻漂亮,也比尤琪知冷知热,更比尤琪懂得崇拜她的男人。晓得吗,何岳峦啊,他是顶喜欢女人崇拜他的。他为什么能跟我好那么多次?”陈晓依的声音苍凉起来,“因为我也崇拜他,他喜欢我对他的崇拜。”
宁檬一点不被陈晓依的苍凉所感染。她像在看一个不入流的笑话,看着陈晓依自己把自己酸楚得不行。
宁檬想起那个给大老板做了小三的女投资人说过的话:男人除了新鲜感,还需要被崇拜。没想到她说的话还真成了个真命题。
陈晓依的面目蓦地从苍凉又变得狰狞起来,狰狞让她的措辞不再拥有高知白领的文雅,她接下来的话低俗得像个市井泼皮而不自知。
“权茹茹就是为何岳峦量口味定制的菜,一见了她,何岳峦一头就栽进权茹茹嫩得滴水的身体上了。其实在尤琪和权茹茹之间他也是小小挣扎过的,但你想一边是不把他当回事只知道自己就该被宠的失了鲜的尤琪,一边是把他当天神一样崇拜又知冷又知热肉体新鲜的少女,你说何岳峦会往哪边偏?”
宁檬静默不语,皱着眉,眉心里嵌着“你要说就说你自己的,别捎带着别人拉认同感”的反感与不耐烦。她坐在这只是为了听到她所不知道的一些真相,这丝毫不意味着她肯聆听是愿意和讲述人成为同一战线。
陈晓依碰上了软钉子。她不在乎地笑一笑,自顾自往下接着说。
“对了,有一次何岳峦和尤琪吃饭,不是因为尤琪还把手烫了一手的泡吗?”
宁檬记得那一回。那次是她请尤琪和何岳峦吃饭,她想借着这顿饭观察推敲一下何岳峦对尤琪到底有没有二心。当初正是何岳峦那一手奋不顾身的水泡打退了她的怀疑。
陈晓依依然得不到宁檬给予一唱一和的回应。她又无所谓地一笑,讲话时的语气却更加发酸尖刻起来:“何岳峦啊,他在尤琪那总是单方面受伤、单方面付出、单方面担当一切的那一个,而尤琪呢?按何岳峦的说法是,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应该的。可你知道权茹茹人家是怎么做的吗?人家哭得梨花带雨地捧着何岳峦的那只手,简直痛彻心扉,说:我不恨你有女朋友,我只恨你女朋友平白拥有你又不珍惜你,要是我在,我宁可伤的是我,我一定要推开你!你的手不能伤,你的手是做大事的,你的手伤了天都要塌的,要伤就由我来伤!
“看到了吗,宁檬,这就是尤琪和权茹茹的差别。当然,这也是我和权茹茹的差别,权茹茹才叫女人,我们和她比都算什么?尤琪是下堂妻,而我,哈,我根本就是颗痴心错付的烟雾弹!”
宁檬力求自己神情镇定如常,心里却已经澎湃难平。
三天前何岳峦摔门而出前讲的那段话又响起在她耳朵里。
——这么多年了,你尤琪给我扒过一只虾,剪过一条蟹腿吗?没有,从来没有!我就该伺候你宠你的,我就该做你的奴才!
所以何岳峦是真的有怨气的,而他在尤琪这边受的怨气,都在那个传说中的权茹茹那里被抚平了。那个权茹茹她崇拜他、呵护他、伺候他。尤琪真可怜,她输了,还输得无知无觉。她输在她一成不变的姿态上,以为当初那人追自己追得惨烈,就凭着这份惨烈他也会一辈子死心塌地爱自己。
然而追求时所付出的惨烈又怎么能和未来的恩爱划等号呢?那明明是个消耗项。如同当年国际巨星C男惨烈追求M女一样,C男追M女追得那么惨烈,可等终于追到,也不过只维持了半年恋情C男就提出分手了。C男把所有热情与爱都消耗在了追求的过程中,当他真的把M女追求到手后,算一算被消耗掉的感情余额,呵,原来只够维持半年。
所以现在看来,何岳峦对尤琪的爱情余额,其实也早就消耗得没什么了吧。
宁檬心头发寒。一瞬间里她对男女之间的情与爱,失望透顶。
“我是告诉过权茹茹我跟何岳峦有一腿的,可这女孩,呵!还真他妈神奇!她说她不在乎,何岳峦不和尤琪分手她不在乎,何岳峦哪怕再跟我保持炮友关系她还是不在乎,只要何岳峦能分点爱给她就可以了。”
宁檬听到这,终于真真正正意识到了这个叫权茹茹的女孩的厉害。
不争才是大争。往往说不在乎的,就是野心最大的那个。表现得不争,那是时机还没到,争也没用,等时机到了,且瞧着,她会争得连根针都不会放过。恐怕现在她就要开始和尤琪争了。
陈晓依继续一个人不断的续话头,丝毫没有自说自话的尴尬。似乎她很笃定,就算宁檬表情上看不出来什么,但心里一定是翻腾不休的。表面的反应她不在乎,只要内里起了变化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陈晓依继续说:“还有你说对了,何岳峦压根就没打算帮钦和。何岳峦答应考虑和陆天行他们形成一致行动人,的确是为了麻痹他们以拖延时间。
“哦,还有,此外他们还找了庄家合作,私下操纵股价。这家私下做股价的机构叫彩凰资本。
“然后呢,权茹茹就是彩凰资本的老板靳海洋送给何岳峦的。
“哦记得吗,尤琪那次去KTV砸场子,那天在场的就有彩凰资本的老板靳海洋和权茹茹。”
宁檬眼皮猛地一跳。她想起了那天的情形。
然后她的思绪一下飘得更远,她又回想起她更早一次见到那几个人的情形。那是她和柳敏荟以及游戏公司翟老板谈事情的那天。
她记得那天的情形是:
何岳峦最先从包间里出来,他应该是喝多了,脸很红,人也有点晃,陈晓依贴在他身边扶着他。
跟在他们后面出来的也是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是个派头很大的老板级人物——现在看这人应该就是靳海洋了;而女的是个年轻漂亮的长发女孩。靳海洋也有点晃,不过他还是很小心呵护地扶着比他更晃的女孩。
宁檬的思绪又回到那天的KTV里。那时包间里的女人只有两个,除了陈晓依,就是那个长发女孩。
宁檬的心空通空通地跳,几乎在她胸腔里跳出回声。
她似乎又在亲历过的事情中,漏掉了点什么,就像在两年前的那顿饭里漏掉了何岳峦的真实阴谋那样。
宁檬问陈晓依:“KTV里除了你之外的那个女孩是谁?”
陈晓依怔了怔,说:“我刚才说了啊,权茹茹那天也在,女的一共就我们俩,那个女孩当然是权茹茹啊!”
宁檬的心空通一声落下去,弹不回来。
那个她第一次暗中围观他们时,靳海洋扶着的女孩。
她一直以为,那女孩是靳海洋的女人;她把所有怀疑和针对都毫无保留地射向了陈晓依。
难怪陈晓依说,她只是权茹茹的挡箭牌和烟雾弹。原来她说得一点都没错。
宁檬掩住心里的惊异,脸上不动声色地向陈晓依确认:“你们这班人在更早时还有一次聚会吧?”
陈晓依笑得邪气:“我们更早时有很多次聚会,每次都是商讨怎么收购钦和的。你说的是哪一次呢?”
宁檬说了饭店名字,那家她和柳敏荟翟老板吃饭的饭店。
陈晓依想了想,有了反应:“哦,那一次啊。那一次怎么了呢?”
宁檬说:“那次我看到你们了。我还看到,那个彩凰资本的老板扶着个女人,而你扶着何岳峦。我的问题是,彩凰资本的老板当时扶着的女人是谁?”
陈晓依挑着眉梢答:“权茹茹啊!”她反应了两秒钟后,仰头大笑起来。
“靳海洋扶着权茹茹,所以你以为她是靳海洋的女人了对不对?哈!那只是何岳峦和权茹茹交杯酒喝多了,两人都晕,我和靳海洋就一人扶他们一个而已!我是绝对不会扶权茹茹的,当然就由靳海洋去扶她了。所以你们不知道真正的敌人是她,你们都把矛头对准了我!太可笑了!我们全都太可笑了!”
宁檬终于理解了当时陈晓依看着何岳峦时,脸上的嫉妒欲望和不甘为什么那么浓烈了,她在嫉妒何岳峦与权茹茹。
宁檬明白自己果然又犯了一个错误,让事实从眼皮子底下掠过的错误。而一再让她犯这个错误的,都是他何岳峦。
宁檬压着心里的翻江倒海,极力理清思路,问陈晓依:“你们那天在KTV具体谈的什么?”
陈晓依笑,笑得如愿以偿一样。
——端着高冷范儿,有什么用?看,还不是要开口问我。
陈晓依说:“那天呢,何岳峦他们正在部署,万一双勋用资管计划收购钦和股份的中途,股价跌了导致资管计划爆仓怎么办。靳海洋和Jason王就说,万一股价跌了,他们会把股价拉起来。”
宁檬又听到一个新名字。她在脑子里默想着那天的情形。她想起那天的KTV里,暗角还有一个人。
“Jason王是什么来头?”宁檬问陈晓依。
陈晓依说:“我只知道他是介绍庄家给何岳峦认识的人,英文名叫Jason王,中文名字叫王宇,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太多。何岳峦自从有了权茹茹就在防着我了。而他能防我到什么程度呢?我回头想了想,他还真他妈高明,他让我什么事都知道一点,以此稳住我,让我别起二心瞎闹腾,但又什么事都让我触碰不到证据那一层。”
宁檬把自己的外表架得强硬和不为所动,但她的内里却在不寒而栗。这些人所做的种种事,远比她猜到的谋划得更加深远残酷,更加黑暗可怕。
陈晓依的揭秘告一段落,她笑得奸诈而邪佞,似乎再讲不出其他什么东西了,又似乎还留着什么重要的底没交,打算在某个紧要时刻用以做最致命的出击手段。
宁檬从容一笑,问她:“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她问得平铺直叙,毫无波澜。陈晓依越想看到她被真相刺穿得愤怒、怀恨、失去理智,她偏不,她就偏冷静地给她看。
如意算盘没被拨响,陈晓依果然讪讪的,她挑挑眉,说:“哦,不为什么,你和尤琪总是敌对我,我就是告诉你一声,你们的方向错了,其实我只是烟雾弹,我也恨何岳峦,我恨他就是睡我一下,说扔就毫不留恋地扔了。但我又扳不倒他,我没证据,而且呢一日夫妻百日恩,说到底就算他对我无情但冲着那些做夫妻的日夜,我却依然对他下不去手。但你不一样,宁檬,听了这些,你不恨他吗?只要你和你闺蜜恨他就好,你们恨他就不会放过他,这我也就放心了。”
宁檬忍着作呕和想用咖啡泼陈晓依的冲动。
她总算见识到了一个人能把不要脸演绎到何等极致的程度。她知道陈晓依是故意说那些一日夫妻百日恩的话在膈应她,以增加她对何岳峦的仇视。
陈晓依成功了。她那句我对他下不去手成功恶心到了宁檬。又当又立,不过如此。
宁檬从来没说过脏话,但她现在真的想对陈晓依骂一声“婊子”,她陈晓依绝对当得起“婊子”这两个字。
宁檬冷笑两声:“陈晓依,你想得可太美了。你打电话没安好心地刺激完尤琪,居然还痴心妄想我能凭恨帮你报复何岳峦?你多大的脸?你还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你是真的顾念情分不忍心亲自扳倒何岳峦,还是何岳峦握着你做项目时太多不合规的把柄让你没胆子去扳倒他?”
宁檬不再是以前白纸一张的小秘书,几年里在资本市场沉沉浮浮,她太容易想明白这冠冕堂皇下的龌龊真相了。
她在陈晓依惊异挑高的眉梢间,继续说:“你自己投鼠忌器,于是你就来挑拨我和尤琪,挑拨得我们愤恨不已,最好恨不得去杀了何岳峦,而我们和何岳峦两边互相咬,你就能在一旁坐收渔人之利,边看热闹边解气了,对吗?陈晓依,我告诉你,你没那么聪明,我们也没那么笨,你事情已经办得很丑了,就把别什么都想得那么美了。”
陈晓依先是惊讶,随后又笑了起来:“想骂我你就使劲骂好了,随你,我也不会缺块肉。反正我不信你们会放过何岳峦!”
宁檬也笑了,她不能着了陈晓依的道。陈晓依越盼着他们冲过去拿刀对着何岳峦砍,她越要反着她的期盼去说:“陈晓依,我都跟你说了,事情办的丑,就不要想得美。尤琪和你不一样,你是下水道里的臭虫上不了街面,可尤琪是太阳底下正大光明的人。难说何岳峦之后也腻歪了权茹茹,就迷途知返和尤琪重修旧好了,如果是这样我干嘛还要不放过他而让你看热闹呢?”
陈晓依感慨地发出一声长叹:“宁檬,我真服气你,为了逞口舌之快连自己根本不屑的可能都拿来说了。你这种眼里融不了沙子的人,会接受迷途知返的忏悔吗?”陈晓依摇摇头,啧啧感叹两声。她那种奸诈和邪佞的笑容又爬到了脸上来。她果然还留有一个杀手锏。宁檬心头有股不太好的感觉慢慢地往上拱。
“啧啧!”陈晓依啧啧感叹两声,笑着,说,“宁檬啊,你闺蜜都已经落魄成什么样子了,下堂妻哎,而你居然还能替她牛气得起来!行,那我也不用口下留情了,我就再给你交个底吧!”陈晓依收了笑,变得咬牙切齿起来,“尤琪和何岳峦住的房子是租的对吧?何岳峦可是给权茹茹买了套花园洋房哦,房产证上清清楚楚写的是权茹茹的名字。何岳峦他为什么愿意花这么大的手笔呢?很简单,权茹茹怀孕了,现在都他妈显怀了!所以你闺蜜就死了那份重修旧好的心吧!”
不好的感觉从心头直拱到宁檬的眼前,遮得她视线里血红一片。
她握紧了拳。此刻如果有刀,此刻如果何岳峦在,她一定会提刀砍了他,一定。
宁檬被何岳峦的无耻阴暗和没下限深深地震撼了。她陷入这种震撼中,一瞬里甚至有想要犯罪的冲动——哪怕犯罪,也想要惩罚他!
她是被自己的电话铃声从这种愤怒的震撼中拽回理智的。
电话是尤琪打来的。
宁檬赶紧接听。
电话一通,尤琪惨烈的呜咽和啜泣声就透过话筒直剜宁檬的心。
有一瞬间她在想,她都心疼一个女孩哭成这样,何况一个男人呢?可是下一秒当尤琪张了口说话,她就知道了那个男人的心有多么狠,他居然真的可以做到不心疼。
“檬檬!”尤琪呜咽着叫了宁檬一声,鼻涕和眼泪造就的悲痛模糊着她的发音,“我给何岳峦打电话,他接了,可是他说他真的要跟我分手,我都求他了也不行!不管我怎么求他都不答应!他说他用了三天已经彻底想好了,他就是要跟我分手,他告诉我他不想再骗我,他喜欢上别的女人了!我都说了之前的事我通通不介意,我们之后好好在一起,我再也不做女王了,不做公主了,我愿意做家务愿意结婚努力生孩子,可他还是说不行,他就是要跟我分手!我不同意我真的不能答应他分手!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他已经变成我的命,我没他会没命的!檬檬我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
尤琪呜呜地边哭边说。宁檬的心紧紧地揪在一起。
她又无奈又生气又着急。
她临出门那些叮嘱尤琪全都当成了耳边风。她那么叮嘱她哪也别去,谁也别找,也别一个人冲动做什么决定,一切等她回来再说,可尤琪答应得倒是好,就是偏不那么做。
宁檬安抚住尤琪,告诉她别慌,她这就回去。
挂了电话宁檬问陈晓依:“权茹茹的花园洋房在哪里?”
陈晓依笑得一脸幸灾乐祸。正宫多么惨啊,而惨惨的正宫的闺蜜要去找真小三儿复仇了呢。陈晓依毫不掩饰自己的挑事儿态度:“啧!灯下黑了吧?那花园洋房啊,何岳峦就买在尤琪现在住的位置附近,这样何岳峦好方便在两个家之间跑来跑去照顾权茹茹呢。不过这两个家是有很大区别的,尤琪住的家呢,是租的,而权茹茹的家呢,房本上大黑字印着她自己的名字!”挑完事儿,陈晓依说了花园洋房的位置和门牌号。
宁檬记下位置,拎包起身。
陈晓依在她身后笑,笑得和那天在卫生间时一样诡异狰狞:“宁檬,我说过的,你和你闺蜜也别太得意,你闺蜜和我,大家谁都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宁檬的脚步被陈晓依话语中的恶意绊得一顿。
原来她那天说的话,真正的意思是这样的。
宁檬原以为那是一个黔驴技穷走投无路的人在用狠话去吓人,以为那是一句没有底气的叫嚣。没想到那是人家明了了真正的第三者后准备看未来一场好戏的恶意宣言。
宁檬转过身,居高临下,俯视陈晓依,微笑着说:“陈晓依,”她叫陈晓依的名字叫得轻柔动听,像在叫一个朋友一样,但她接下来的话却在这轻柔动听中让陈晓依毛骨悚然,“你跟着何岳峦办事做项目,那么手法一定会处处学他,黑且不择手段。你从今天开始一定要好好祈祷别被我有机会挖出你这些黑,不然你会被我很彻底地搞死!放心,依我和你的这种‘交情’,我到时一定不会手软的!”
在陈晓依浮现出惊恐和愤怒的神色中,宁檬转身就走。
她还真不是说说的。陈晓依是该怕一怕。
宁檬回家时,尤琪已经哭到快崩溃了。宁檬把她从床上扶起来,认认真真地告诉她:“尤琪,你听我说,何岳峦他不是好人,和他分手吧!”
这个提议像是一根可以压断尤琪脊梁的稻草。尤琪和着泪,长长地低啸出一个字:“不!”
这一声低啸里,震颤着她所有的伤心。宁檬听得眼眶微湿。
她狠狠心。
长痛不如短痛。
现实是很残酷,把尤琪从象牙塔里拖出来面对现实的过程是很残忍,可为了避免终有一日塔塌下来压死她,宁檬必须残酷和残忍。
“尤琪,你冷静点,坚强一点!”宁檬握住尤琪双肩,短暂地制止住她阻断外界的专注痛哭,“你听我说!我知道何岳峦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他!假如等下你看到真实的他以后,还是决定不跟他分手,那我无话可说,也只有随你了。”
尤琪不哭了。似乎去见了何岳峦,一切就依然有希望。而只这一丝渺茫至极的希望就止住了她的泪。宁檬满腹心酸,她觉得尤琪真是可怜。
宁檬给尤琪擦干了脸,找了外套穿上,领着她出了门。
一路上尤琪都不说话,大悲之后的人总是有点麻木和迟钝。
宁檬带着尤琪按照陈晓依提供的门牌号,找到那栋金屋藏娇复式小楼。两千万的房子,跟了何岳峦快十年的尤琪没住到,另外一个后来者却住到了。
宁檬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对尤琪来说会有些残忍。可是现在就得有个人对她下猛药才能让她下定决心离开何岳峦那个人渣。
宁檬指着复式小楼对尤琪说:“这房子,五居复式,花园洋房,总价两千万,是何岳峦全款买给他嘴里说的他爱的那个女人的!而你呢?你住的房子,是租的!”
尤琪脚软站不稳,宁檬扶住她。她眼睛瞪得空洞洞的大,空洞洞的盛着麻木和悲伤,颠覆与疼痛。
宁檬不忍心了,问她:“还要敲门吗?”
尤琪像痴傻了一样,好半天都呆滞着。然后她慢慢地,点点头。
宁檬扶着尤琪上前按了门铃。
大门打开的时候,宁檬仿佛看到一条通往邪恶地狱的路。门被掀开得越来越大,何岳峦出现在门口,知道了那么多前因后果,宁檬此刻再看他,只觉得他就像从邪恶地狱里放出来的恶鬼一样。
尤琪欲言又止想过去拉何岳峦的手,被宁檬残忍地拉住胳膊,定回原地。
何岳峦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年轻的,清甜的,亲昵的,柔情的。
“阿峦,是谁啊?”
那道女声把声音的主人徐徐带到门前来。
宁檬于是第一次真切地看清了权茹茹的样子。果然青春,而且清纯。果然是青春和清纯都已经过了期的尤琪的高配版。
宁檬的视线往下,定在了权茹茹显怀的肚子上。
她连忙转头看尤琪的反应。
尤琪像失了魂一样,死死盯着权茹茹的肚子,一眨不眨。
何岳峦一跨步,挡在了一派惧怕荏弱的权茹茹身前,截断了尤琪的视线。
他就以那么一副保护者的姿态,站到了权茹茹面前,把尤琪站成一个惊吓了小白花的充满敌意的坏女人。
他说:尤琪,分手是我跟你的事,和她没关系,你别这样,会吓到孩子。
尤琪笑了,面如死灰地笑了。她制止了宁檬想要发声帮她声讨公道的打算。她笑着看向何岳峦,笑容越发地灿烂,仿佛大学时他们初见那一次,她就是这样灿烂地笑着,用青春的朝气和甜美的面容,牢牢吸引了那位不起眼学长的目光。
尤琪笑着说:“何岳峦,还记得你当时求我做你女朋友时说的话吗?你说你要是有一天背叛我,你就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尤琪看着他,像是祝福的呓语般地,轻轻说,“你要说到做到啊。”
见了权茹茹的三天后,何岳峦约宁檬在富力广场星巴克见面。他说有些关于尤琪的事情,需要宁檬出面处理一下。
宁檬几乎把自己一生的教养都拿出来了,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在见到何岳峦的第一眼就找刀砍死他。
宁檬首先问了下何岳峦,为什么背弃了与钦和的约定。她预计到何岳峦一定会给她一个很无耻的答案。她想看看他能无耻到什么程度。
何岳峦一副身不由己的样子,挥洒着他总裁的气派说:“仁宁不是我一个人的公司,决策有变,是所有高管和董事们的决定,我也没办法。”
宁檬点点头,毫不意外他会把事情推得这么干干净净。她再一次确认何岳峦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无赖。跟一个无赖是没办法讲做人的道理的。
宁檬冷笑一声,问何岳峦:“说吧,找我来想谈什么。”
何岳峦掏出一份续租协议,递给宁檬:“尤琪现在住的那套房子,我又续了三年,你告诉她,她可以继续安心住在那里。她要是想赚钱,我可以帮她介绍工作。我和她好了一场,我不会眼睁睁看她没地方住,没钱花。”
宁檬嗤的一声就笑出来了。她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竟可以发出如此嘲讽的一声笑:“何岳峦,你真够可笑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有情有义的?你要还是个男人,你既然给权茹茹买了洋房、和她有了孩子,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尤琪实情?你不能安点好心早点分手放过她吗?你当年要死要活追她的时候那些承诺都是屁话吗?”
当何岳峦听到“当年追她的时候”这几个字,他一下就炸了。这几个字眼像能够戳破他自尊上结的痂一样,不容人碰:“你们以后,少给我提我过去追她时什么样!你们拿着这个压了我多少年?你们就记得我当年追她时怎么奴才,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现在已经是个总裁?!我告诉你宁檬,我对尤琪仁至义尽!只要她不闹,我愿意一直养着她,可是她非要闹,还闹得这么难看,闹到我公司去,我的面子不是纸,不能一次次给她这么糟践,明白了吗?!我能一直不和她分手,那是我可怜她,是我在发善心,明白吗?!”
宁檬扬手把一杯水泼到何岳峦脸上。
“所以这就是你找炮友养小三儿的理由了?你就不能直接告诉她你的不满意,或者让她改,或者你们先分手你再去胡搞乱搞吗?”宁檬喘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她像宣誓一样,告诉何岳峦,“何岳峦,你放心吧,以后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做了那么多不合法也不合规的事,你早晚会露出把柄。我会抓到你这些把柄的,我抓到了就不会松手!”
何岳峦用手帕擦干脸,阴冷地看着宁檬。他发出冷笑:“宁檬,威胁人之前要先看看自己的能力如何。想抓我的把柄,就凭你吗?一个小公司的投资总监?呵!等你足够有能力的时候再来威胁我吧,现在别把笑话讲得这么有气势,很可笑的!”
宁檬冷冷看了何岳峦一眼,起身就走。
她不信人坏到这个地步还不被天打雷劈。如果老天爷太忙,她愿意做那道天雷。
尤琪从亲眼看到权茹茹肚子的那一刻,心就死了。
死了心对一个女人的好处是,她不会再幻想还会和渣男复合。
而坏处是,她似乎也不再幻想其他事情。
痛哭了三天后,尤琪居然很快调整好了她的状态。她告诉宁檬,别担心我,我浴火重生了。之前我是寄生虫,之后我要活成我自己。
而后尤琪并不肯搬家。
她嘻嘻哈哈地对宁檬说:“既然何岳峦已经付了三年房租,那干嘛不住?不住白不住!”
最后尤琪把宁檬撵走了。
“都一个多星期了,你班也没上好,苏学长也没法陪,好了好了,我可以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懂吧?我都到过死地了,现在要开始绝地反弹好好地活。你看,我都已经走出死地了,你也快走吧,别再为我耽误时间了。你赶紧干你自己的事去,我也要干我自己的事了!我这个天才摄影家要正式出道了!”
宁檬被尤琪硬推出了家门。
回家路上宁檬的一颗心不上不下的悬着。她不放心就这么走,转回去又被尤琪拒绝。尤琪不要再拖着她。
宁檬想了半天该怎么办,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可以陪陪尤琪的人选。她掏出手机给安中打电话,问他最近有影视项目要跟吗。安中说没有。宁檬于是恳请他最近有空的话多去陪陪尤琪,陪她聊聊天讲讲话。他说话那么逗趣,尤琪听了一定会开心一点的。
安中立刻拍着胸脯说没问题,说尤琪在他最难过的日子里,把他从抑郁症里拖了出来,让他重见天日。现在轮到尤琪遇到难事,他一定也会义不容辞地帮她走出阴霾。
宁檬对安中说:“如果尤琪有什么情绪变化,一定要立刻打给我!”
安中给她吃定心丸:“好的,放心吧,尤琪是我好姐妹,我一定会让她开心好转起来的。”
第二天宁檬按点上班。这个三月她过得跌宕起伏心力交瘁。
最近她只顾着尤琪,掰着手指算一算,她才发现自己和苏维然已经好多天没见了。她为自己冷落了男朋友有点心生愧意。于是她主动给苏维然打电话,约他中午过来东方广场一起吃午饭。
到了中午下班时间,宁檬乘电梯下楼,在一楼出电梯时她竟遇到了陆既明。
宁檬抬头看到陆既明的第一眼,几乎没敢认他。他简直变了个人。仔细看,他的外貌还是他的外貌,可他的精气神已经不在了。他脸色灰白,眼底无光,像被人拔了刺的仙人掌,没了盛气凌人的同时也没了生气活力。
宁檬忽然有点心酸,心酸让她不忍心和他打招呼,她想就这样和他悄悄擦肩而过好了。
陆既明却抬起眼看到了她。于是他没上电梯,面对面截住她,对她说:“好多天没见你了,一直想跟你道个歉来着,那天是我不讲道理了。钦和和仁宁的事,不管是谁的错也不该是你的错。”
陆既明的声音也一样失去了从前跋扈的生气。他整个人都是一副丧失了人生热情的样子。
他父亲的不省人事,对他的打击竟这样的大。
宁檬先说着没关系没关系,又说着其实是怪我的。
她发自内心的在责怪自己。虽然她也不确定该怪自己点什么。或许她拒绝帮忙陆既明联系何岳峦,让他们去找其他人想其他办法,说不定何岳峦那条养了两年的阴谋链也就断了。最起码,钦和可以找个重大事项的名目停牌一阵子以自救的。可是一切自救时机都因为搭上了何岳峦而错过了。
她一下知道得怪自己什么了。怪她知人知面不知心。
陆既明说着真不怪你时,忽然晃了一下,两眼一翻人就要向前倒。宁檬赶紧扶住他。
“陆既明,你怎么了?”宁檬几乎有些惊慌地问。
陆既明靠在她身上,头搭在她肩膀,像是笑了:“我怎么虚得跟个大姑娘似的了?”喘了下,他说,“我好几顿没吃饭了,很晕。你让我缓一下,我没想存心占你便宜,我是真的眼前发黑。”
宁檬心里涌起说不出的难受劲儿。可是他们正站在从六部电梯里出来进去穿梭的人流中,人来人往间宁檬觉得陆既明这样挂在自己身上不是很好。于是她想了想后,费力地把陆既明带到墙壁前,再把他往墙面上一推,让他从自己身上分离,后背抵住了墙。
她喘口气,一手按住陆既明肩膀,把他钉稳在墙壁上,省得他向前扑倒。
她的另一只手利落地给手机解锁,翻到杨小扬的号码把电话打过去。
电话一通,她立刻干脆果断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小扬,赶紧叫俩壮一点的男同事下来,陆总晕了,让他们把陆总架上去。茶水间还有葡萄糖吧?”
杨小扬有点慌慌地回:“啊啊!有的!你之前在的时候不是建议过后勤随时备着点葡萄糖,以随时作为给加班人员的体力补给吗,你走了之后,陆总吩咐你交代过的事一律照旧执行!”
宁檬说:“好了,你告诉我有就行了,那你赶紧冲一杯葡萄糖带下来!”
几分钟后杨小扬带着一杯葡糖糖水和两个相对健硕的男同事下楼来。
宁檬在其他三个人的帮助下给陆既明灌了葡萄糖水。然后她让两个男同事把陆既明驾到楼上去。她留下杨小扬,叮嘱她:“等一会他如果缓过来了,你就给他叫个粥。如果还缓不过来,直接送医院!他要是不肯配合你就直接打120,绑也要把他绑上车!”
杨小扬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都记下了阿檬!”
说着说着她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宁檬知道陆既明最近的状态一定也给公司其他人带去了阴翳的影响。
她安慰杨小扬:“怎么了?这才多大事,怎么就要哭了?”
杨小扬抽着鼻子,对宁檬说:“阿檬,我刚才有一种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感觉,那时候什么事只要有你指挥有你坐镇,大家就都不会慌!”
宁檬拍拍杨小扬的脸:“快上去吧,照顾好陆总!”
看着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宁檬心里也一酸、也不由有点唏嘘起来。
一晃她脱离既明资本那个秘书身份,都已经三年多了。时间过得真快,不着痕迹地就让他们每个人都变得和以前似是而非起来。
宁檬唏嘘了一下子,立刻又想起现在不是抒发感慨的时刻,现在应该是吃午饭的时刻。
她转身走到写字楼门口处,徘徊观望苏维然的身影。环视一周,视野里并没有撞进熟悉的人来。低头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宁檬心里有点纳闷,按说他早该到了。
宁檬拨电话给苏维然,问他在哪里,是不是路上堵车耽搁了。
苏维然说没耽搁,恰恰相反,他到得早了,于是在地下一层的太平洋咖啡里等她。
宁檬挂了电话赶紧下楼,奔着咖啡厅赶。
午休时间,整个太平洋咖啡厅里满满的全是人。宁檬穿梭在人与人的臂膀中,找到了坐在二人小桌前的苏维然。
她赶紧走过去,叫了声:“学长。”
苏维然抬起头,冲她微笑:“来了。”
宁檬表示抱歉:“有点事情耽搁了,我们这就去吃饭吧?”
苏维然却示意她坐下:“不着急,我点的咖啡还没喝完,先坐会。”
宁檬在他旁边位子坐了下来。
苏维然一边端起咖啡杯准备喝,一边微笑着温柔地问:“是什么事把你耽搁了?”
他漫不经心般地问着,又漫不经心般地喝了口咖啡。
宁檬想了想,是说遇到了以前的同事身体出现了点问题因为照顾他所以耽搁了一下,还是直接说这个以前的同事就是陆既明。前者可以让苏维然开心,后者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咬咬牙,宁檬决定做个诚实的人。撒谎的本质说明心虚,她不心虚,所以她说:“我刚才在楼下遇到了陆既明,他……”
他身体出现了状况,差点晕倒。但这句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苏维然戛然截断了。
苏维然:“够了!”他把咖啡杯猛地往桌上一墩。
他是陡然发的声,于是“够了”这两个字像声惊雷一样,吓到了宁檬。
周围有人在往这边看,宁檬觉得很窘迫。
她看着苏维然一瞬就变得凌厉起来的表情,疑惑地问:“学长,你怎么了?”
——所以现在,她是连陆既明的名字都不能提了吗?那他之前很愿意地让她去帮陆既明又是怎么回事呢?
——所以男人善变起来,真的就没女人什么事了。
宁檬说:“好吧学长,你不想听到他,我就不说了。”
苏维然嗤的一声笑。
宁檬被他这声笑刺中了,这声带着嘲讽鄙夷的笑太让人受伤。她父母之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笑。这种鄙夷至极的嗤笑声简直比人戳着她鼻尖叫她滚还令人不堪。
宁檬压下心里的不舒服,好脾气地问:“学长,你到底怎么了?”
苏维然又笑起来,温柔极了。他又把他温柔微笑的面具武装到脸上了。
他拿出手机,调试了一下页面,把手机推到宁檬面前,让她自己看。
手机屏幕上呈现的是一张照片。从静态的状态看,是陆既明整个人面对面搭抱在她身上,两人的头交错搭在对方肩膀上,仿佛在合力完成一个情人间难分难舍的拥抱。
可动态的事实不是这样的,动态的状态是陆既明晕了,向前栽,栽在她身上了。
所以苏维然确实是早就到了的,早到的他好巧不巧撞见了那静态状态的一瞬。他拍下了那一瞬,再也不想继续观摩那拥抱会以怎样的方式结局,直接跑到了咖啡厅积攒质问的怒气。
宁檬叹口气,好言好语地企图解释:“学长,你真的误会了,我和他不是你拍到的这个样子的!”
苏维然又是一声能够杀人的嗤笑。他搭在桌面上的手抖起来,他把它握成了拳。可是握成拳以后还是抖。他只好握紧,张开,握紧,张开,以此来纾解发抖的强度。
他温柔地微笑,温柔地出声,他的温柔像阴绵的真空,兜头罩来,令人窒息。
“哦?不是拍到的这样?原来是手机软件把你们p成这样的。”
宁檬被苏维然的嗤笑与温柔折磨得快没力气了。
“学长,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维然再次打断她:“我没想成哪样,我只是亲眼看到了你们那样!”
他这句话几乎和宁檬的下一句交叠在一起——
宁檬:“……我和他根本就是偶然遇到的!”
苏维然再次在宁檬连续的解释中插入自己愤怒的质疑:“那你们可真是够容易偶然的!”
此后宁檬说上一小句,苏维然就跟上一小句,他们两人一句顶着一句,一句快过一句,最后声音几乎快要叠在一起,像两个人在面红耳赤地吵架。
宁檬:“……他最近遭受打击身体垮了……”
苏维然:“呵!原来你连他身体是怎么样都很了解。”
宁檬:“……他刚刚是快晕了,往前栽,才倒在我身上的!……”
苏维然的手越来越抖:“他早不晕晚不晕,看到你就晕了?!”
宁檬急了:“……他真的是恰好那时就晕了!!就往前栽!就靠在我身上的!我们那不是抱在一起!!”
苏维然的手抖到连用力握拳也缓解不了抖动的幅度了:“这解答真是完美得无懈可击!当年她要是有你这样的诡辩才能说不定我们还会接着在一起!”
宁檬也生气了,生气的她全然忘了学姐曾经的叮嘱,她对变得不可理喻的苏维然也提高了声音:“学长,你不要不讲理好吗?!”
苏维然手抖到碰翻桌上的咖啡杯。咖啡杯一倒,仿佛牵引他理智的那根弦也被拽断了。
他抬起那只颤抖的手,毫无征兆地,在宁檬脸颊上抡下了一耳光。
“闭嘴!你们女人怎么都一个样?!为什么一定要脚踏两船这么贱!”
咖啡厅里的人全都看过来。宁檬在这些打探过来的视线里,被抽偏了脸。
宁檬偏着脸。她耳朵里在嗡嗡的鸣叫。她眼前和脑中是全然的一片空白。脸颊火辣辣地又热又疼。屈辱化成泪拱进她眼睛里。这是她整个人生里唯一一个耳光。她在咖啡厅里,在众目睽睽下,被苏维然抽了这个耳光。
她深呼吸,压下泪意。已经很丢人了,不能更丢人下去。她不能哭,一哭就好像坐实了谁给她安的浪荡罪名一样,在心虚流泪似的。
她转过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镇定地拿起包,起身准备走。
苏维然像是刚刚清醒过来的醉汉,意识到了自己几秒钟前到底干了什么。他一下慌张起来。
宁檬拎着包,往咖啡厅门口走。
苏维然腾地站起来,追上她,扯住她胳膊:“宁檬,宁檬!对不起我、我刚才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宁檬你别走你跟我说说话你让我看看你的脸!”
宁檬定住脚步。
人潮涌动的咖啡厅里,每道视线都像条河一样朝宁檬淹过来。
探视,猜测,八卦,看热闹。这些视线的河能把人身上的衣服冲走,让人在它们的探视里觉得自己仿佛在变得赤裸。
宁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羞耻过。
她轻声却坚定地说:“如果你还想给我们彼此留点脸面,”宁檬一字一顿,“苏维然,请你放手。”
这是她第一次,指名道姓地叫他。
宁檬的半边脸肿了。她没办法带着这样羞耻的标识在人前若无其事的工作。下午她请了假。
回到家,宁檬坐在镜子前看自己的脸。真是很凶狠的一巴掌了,手指头印都清晰可见。宁檬想着苏维然抽出这一巴掌的时候,得是心里把她想得多么不堪,才会有这么大的气,才会使了这么大的力。
她回想起在机场遇到学姐时,学姐对她说过的话。
学姐说:以后如果他生气,气到发抖,你就走到一边去,一句话都不要多说,给他留点空间,别跟他顶着干,等他气消不抖了再和他沟通。
她当时以为学姐这段话的意思是,让她呵护一下苏维然,别跟他顶着火干,会把他气坏的。因为学姐说了,“他这个毛病是我逼出来的,我很内疚”。
可现在想,学姐真正想告诉她的应该是这样的意思吧:假如他生气,气到发抖,你就躲开,不然他是会失去理智对你施加暴力的,他会动手打你的。
宁檬不知道该难过还是该痛惜。苏维然真的变了,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谦谦少年,他被他的经历折磨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表面依然儒雅内心却被嫉妒侵蚀得病态的人。
宁檬用湿毛巾敷着脸。最近一件一件的事向她压过来,她被抽完有一瞬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片耳鸣中做着有丝分裂。她正把一个崩溃的歇斯底里的自己从身体里分裂出去。但是在分裂完成的最后一刻,她冷静下来了。
她不想变成和苏维然一样的人,被愤怒蒙蔽理智的人。
现在她彻底冷静下来了。她可以很安静地回顾与苏维然在一起的这一年里的点点滴滴。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吧。
去年这个时候,她对苏维然说,自己陷入怪圈,想放掉一个人又放不掉。他说愿意拉她逃出怪圈。
结果呢?她其实已经从怪圈里出来了,她已经很有决心地把陆既明隔开在怪圈之外了。可苏维然却觉得她依然呆在怪圈里,他没有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愿意拉她出来,他只是让他的嫉妒酝酿升级,最终演化成了暴力。
她是真的愿意把自己的选择坚持下去的。她愿意和他奔着结婚去发展去努力。可是当这巴掌在众目睽睽的咖啡厅挥到她脸上,她真的忍不住要退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