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时,沸腾了整夜的寿春城渐渐恢复了宁静和秩序。
刘不害及其几百名党羽全都被抓,他的府邸也被查抄,只逃出了大儿子刘建。
安抚完淮南王,霍去病用马车护送刘陵回返郡主府。
刘迁却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王府,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青叶真人师徒,惟恐风回雪去而复返。
“小霍,幸亏有你,那个风回雪太可怕了。”在马车里,刘陵脸上流露出害怕的神情:“他潜伏在寿春装扮成伍先生,究竟想干什么?”
“也许,他是想藉助王爷的力量恢复巫统天下吧。”
霍去病随手摆弄着悬吊在车顶的宫灯长穗,回答说:“所以他会不遗余力地唆使刘不害夺权,因为比起世子,这位懦弱落魄的大王子更容易鼓动,也更容易掌控。”
“但父王不过掌有区区淮南一地,像这样的王侯大汉不知道有多少,为什么偏偏找上我们呢?”刘陵产生了一缕警觉,紧盯在霍去病的脸庞上。
“大汉裂土封王的人是不少,但像王爷那样心怀天下的就屈指可数了吧?”霍去病迎上刘陵的目光,眼睛里闪烁着教人看不懂的神光。
“你还知道些什么?”刘陵挺直身躯,显然听懂了霍去病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我还知道世子为了试探我的忠诚,要我刺杀淮南中尉;而匈奴的龙城公主不远万里秘密来到寿春,是要和王爷签订联盟反汉的密约。”
他轻笑一声,充满自嘲地接着说道:“真有趣,原以为跟随郡主来到淮南,可以过上几天醇酒美人的舒服日子,不料又卷进了你们老刘家你死我活的权力争斗。为什么喝酒赌钱醉青楼的美妙人生总和我无缘?”
“我们要造反,并不是为了执掌大汉天下的权力,而是为了替先人报仇!”
刘陵脸上紧绷的肌肉慢慢柔和起来,轻声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对你隐瞒什么。小霍,你听说过我爷爷的事么?
“他的生母是赵王张敖的宠妃,后来被敬献给高祖,一夜宠幸怀上龙子,生下的便是我的祖父淮南厉王刘长。
“后来赵王犯下大逆之罪,祖父和他的生母也被押入大狱待斩。曾祖母托人联系辟阳侯审食其,请他向高祖求情。谁知道这懦夫畏惧吕后权势,竟不敢分辩半句。最后,我曾祖母羞恨自杀,高祖获悉后怜悯祖父,将他封为淮南王。”
刘陵悄悄看了看霍去病,发现他正在静静地倾听,神色里一贯的轻蔑和讥嘲并未再次出现,于是继续说道:“后来祖父铭记母仇,锤杀了辟阳侯审食其。当时的天子是祖父兄长刘恒,他表面上容忍了下来,背地里却加紧对我祖父的控制。
“祖父不堪刘恒羞辱,愤然召集义师打算上长安找他理论,却不幸兵败被擒。刘恒心里对我祖父又恨又怕,但又不愿承担杀弟恶名,就假惺惺饶了祖父性命,将他流放蜀地。
“刘恒知道祖父性情刚烈,为了达到逼迫他自杀的目的,就故意将他锁进一辆密不透风的囚车里。等到了蜀地,负责押送的人揭开车封,祖父果然早已绝食而死,尸体也腐臭变形,面目难辨。”
也许是动了亲情,也许是为了在霍去病的面前博得怜悯同情,刘陵的眼眸里泛起泪光,声音也开始变得哽咽。
“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霍去病低声唱道:“这是厉王自杀后民间流传的一首歌谣,我在定襄听过。”
“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
刘陵低声将这民谣重复了一遍,眼神由凄迷哀婉变得怨毒仇恨。
“是啊,连老百姓都懂得这个道理,都在为我的祖父抱不平,这样的血海深仇,我们又怎能忘却?父王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有生之年杀入长安,为先人报仇!”
她握住霍去病的手恳声道:“小霍,请帮助我和父王,我们需要你!”
霍去病肆意揉捏刘陵的玉手,微笑道:“郡主应该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七王之乱吧。无论人力物力,吴王刘濞都远胜王爷,最后不到三个月就被周亚夫和魏其侯剿灭。
“王爷一旦起事,只怕还没有打过淮水,就被大汉的军队敉平了。这种以卵击石自不量力的蠢事,谁干谁是傻瓜。”
“你太小看我们了。经过父王几十年的苦心经营,淮南今非昔比。只要登高一呼,顷刻就能召集起十万义师。”刘陵说道:“到时候北边匈奴,南面闽越群起响应,分三路攻击长安,至少能有七成以上的成功把握!”
“得了,郡主。这种话也只能骗骗小孩子。王爷勉强能掌握的,不过是那点少得可怜的禁卫军和门客。他真要造反,有多少人肯冒着杀头诛族的风险追随?”
霍去病把刘陵的手拿到嘴边轻轻一香,戏谑道:“这么可爱的小手,我如何忍心让它的主人被押上断头台,在成千上万的愚民鼓噪声中身首两分?”
“你胡说什么?”刘陵气得抽出手:“我们是正义复仇之师,怎会没人追随?”
“正义复仇之师?大凡发动战争的人,有谁不为自己冠上高尚圣洁的口号呢?就连匈奴人劫掠汉地,也会被他们说成是为了种族生存,驱除劣等民族。”
霍去病毫不理会刘陵的怒色,笑吟吟说道:“即使真的是为了复仇,那也只是你们刘姓王族家事,又凭什么让天下百姓拼得血流成河?到最后,谁做皇帝还不是一样。依我看,把匈奴的大单于请来做大汉天子,也不会有啥差别。”
“胡说八道!”刘陵觉得自己在霍去病面前像个孩子,不管是动情的倾诉还是理智的分析,都被这油盐不浸的无赖话语轻松化解,顺带还捎上三分挖苦,半真半假地令她无所适从。
“是嘛?看来你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人人想当皇帝,这是人类原始的欲望,并非什么罪孽。但首先必须看清楚,自己是不是那块料。”
霍去病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比如我,就很有自知之明,能睡在青楼里就很满足了。其实,天子的皇宫不就是个最大的青楼吗?里面的嫔妃未必有青楼里的姑娘漂亮多情,还偏偏非得装出一副雍容矜持的痴女模样。
“至于王爷嘛,编撰《淮南子》是他的拿手好戏,起兵造反还是免了吧。对了,还有世子,他和天子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都姓刘……”
“你说够了没有?”刘陵咬牙克制着愤怒:“给我滚下车去!”
霍去病有趣地看着刘陵,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在对方彻底发作之前猛地一把搂住她的脖颈,将火热的嘴唇重重封在了那张樱桃小口上。
刘陵扭动抗拒,使劲拍打他的后背,但却渐渐察觉自己正在热烈响应他的亲吻。
她的怨气慢慢溶化的同时,就听到霍去病用沙哑的嗓音在自己耳边轻笑道:“现在,我更想和你一起滚到柔软的床上——”
刘陵醒来时,屋外的夕阳正透过窗帘照射进自己的闺房,在静谧中闪着金光。
经过一个疯狂的上午,她浑身酸软得像一滩稀泥,躺在床榻上一动也不想动。曾经饱经沧海的自己,在这个男人几近粗暴的攻势中,竟如一个初尝禁果的处子婉转呻吟,忘乎所以。
她转过头,看到霍去病轻轻地发出酣声还在沉睡。此刻的他就如一个孩子,脸上没有了剽悍深沉,只是安静地躺在她的身边,嘴角却依旧浮起一抹坏坏的笑意。
她忍不住伸手小心翼翼地抚摸霍去病乌黑的头发,似乎不愿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我是疯了还是痴了?我又是否可以完全相信你呢?”她喃喃地低声自语:“但不管怎么说,你是我一生中遇到过最令人发狂的男人。”
忽然,她发觉霍去病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朝自己眨眼。
她低下头,在他的眼皮上轻轻一吻道:“你醒了为什么不说话?”
霍去病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翻身把刘陵压到身下,用手指点在她的唇上说:“正常情况下,在床上我只会采用一种方式和人交流。”
“流氓!”刘陵用舌尖轻舔他的指头,白了一眼道:“那也算交流吗?”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男女之间最本能的一种交流方式。我在十三岁学会以后,始终乐此不疲。”霍去病拍拍她的脸颊说:“相信郡主也有同感吧?”
“我倒想知道,是哪个强悍的女人在你十三岁时就夺走了童子身?”
“她的确是个女人,比我大了许多岁的女人。”霍去病眼里有种奇怪的光芒闪过,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我该感谢她,教会了我作为男人最重要的一件本事。”
“不会是你的师母吧?”刘陵恶意揣测道:“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果是发生在你这恶棍的身上,我一点儿也不会感到惊讶。”
“我倒是很想,可惜师母是什么样子我都没见过。”霍去病瞬间恢复正常,打了个哈欠说:“你是否该起床了?”
“你压在人家身上,怎么起来?”刘陵撒娇说:“不过我真得去王府走一趟,看看寿春的局势如何。对了,你说伍先生被囚禁在秘密行辕里,现在怎么样了?”
“他死了。”霍去病淡然回答说:“他在地牢里和我交谈不到十句,就永远闭上了嘴巴。我已命人将他的遗体安葬在淮水岸边,并且立了一块石碑。”
“可惜,伍先生是个人才。”刘陵道:“可惜他的许多建议,父王都听不进去。”
“失去了伍被,不是还有青叶真人吗?”霍去病道:“像他这样的世外高人也能被王爷招揽到座前,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为什么‘世外高人’这四个字从你嘴里吐出来,就成了损话呢?”
刘陵苦笑说:“今年春天他率弟子云游淮南,被我父王重礼聘请到府中讲演仙学。虽然尊奉为淮南国师,但人家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们也无法制约。”
“好啦,我该出门办事了。”霍去病起身穿衣:“不过得先找个地方洗把澡。”
“你不陪我去王府?”刘陵坐起身,问道:“是准备去刺杀淮南中尉吗?那是我父王用来试探你的方法,如今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不是杀人,而是约会。”霍去病穿好衣衫,一边将饮雪魔刀插到背后,一边回答道。
“约会,和谁约会?”刘陵下了床,双手缠住霍去病的脖子道:“我不准你去。”
“男人的事情,女人最好别多问。”霍去病拍拍她挺翘的屁股,岔开话题道:“顺便帮我辞了世子府侍卫总管的差事,我可不想象条看门狗似的成天蹲在那里。”
“这事好办。”刘陵踮脚吻了吻霍去病,松开双臂道:“晚上我等你回来。”
“上瘾了?”霍去病纵声大笑:“也是啊,好戏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