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空气混浊人声喧嚣的喜宴厅,冬夜微寒的风吹拂在脸上令人觉得格外舒爽。
“霍大哥!”忽然,霍去病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他侧目望去,一个瘦小的少年从院子里的一个小角落里钻出,满脸兴奋地向自己奔来。
“霍勒苏?”霍去病脸上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那少年已来到他的面前。他穿了一身小厮的布衣,在寒风里略显单薄,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欣喜地看着霍去病。
“你何时到的长安?”霍去病问道,对这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少年他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和欣赏,只是神情里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我来这里有二十多天了。”霍勒苏回答说,对神态懒洋洋同时又有点恶狠狠的金峨只是稍觉诧异地瞥了一眼,随即视线便转回到霍去病的身上。
“那你为何不来找我?”
“我找过,但看门人说您还没有回来。”霍勒苏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想过些日子再来打听。正巧有家乐坊想增加打杂的下人,我便去了,在他们那里养马。”
霍去病点了点头,他见霍勒苏自始自终没有提到自己的父亲,已明白库善定然凶多吉少,因此也不追问以免触动这少年的伤心事。
果然,霍勒苏眼圈一红又低声道:“霍大哥,我爹死了……”
霍去病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霍勒苏猛地抬起头说道:“霍大哥,你教我刀法吧,我长大了要替爹爹报仇!”
霍去病不置可否地问道:“霍勒苏,在这世上你还有其他的亲人吗?”
霍勒苏黯然摇头,霍去病握在他肩头的大手紧了紧沉声道:“叫我大哥,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亲兄弟!”
金峨冷眼旁观,既没有催促霍去病也没有插嘴。她突然惊讶地发现,身边这个家伙在冷酷霸道的外表之下,居然另有温情细腻的一面。
霍去病微笑松开手,又问道:“霍勒苏,你今晚怎会来了李府?”
“我是跟着乐坊的人来的,她们今晚要在婚宴上献舞。你瞧,已经开始了!”
霍勒苏说着伸手往喜宴厅内一指。一群身着五彩舞衣的妖娆少女伴随乐师吹奏的乐曲正在大厅中央长袖翩飞,忽而“挥丹凤”忽而“带尘芳”,舞姿飘逸婀娜灵动传情,赢得席间宾客阵阵不绝于耳的满堂喝采。
蓦然,乐曲戛然而止。正当宾客们心觉讶异之际,异变突起。十八名在喜宴厅中央围成一圈的舞女同时跪地,仰面向天齐声高呼道:“大楚万岁!”纤手翻转从袖袂里亮出一柄柄镌刻着诡异巫统符印的金色匕首,义无反顾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噗!”血花如灯火中怒放的杜鹃迸溅,金色巫匕上的符印泛起一蓬妖艳绿光瞬间涌遍舞女全身,娇嫩的肌肤像霜雪般在光中溶化,继而从体内爆发出一记震耳欲聋的轰鸣,少女的娇躯登时化为一团墨绿色的血雾爆裂。
弥漫的血雾形成一道巨大的柱体,不停地隆隆转动穿透屋顶直冲天宇。
“诺——”黑夜里仿佛有无数人在低声吟唱,好像就在耳畔却又找不到声音来向。
霍勒苏瞠目结舌,看着十八名活色生香的舞女转眼化为血雾。
“血引!”金峨俏脸如霜,却掩饰不了眉宇间透出的焦灼与担忧。修成君金俗此刻正在喜宴厅内,尽管她经常会对母亲在人前表露出的种种丑态从心底生出反感,但此时此刻她不假思索地返身就想冲回喜宴厅。
不防纤腰一紧,耳边听到霍去病冷静的声音说道:“等一等!”
金峨已没有心情计较这家伙趁机占自己的便宜,嗔怒道:“放开我,让我进去!”
这时候原本深紫色的天空赫然变绿,蒙蒙的光线映照在人脸上泛起一层诡谲的幽绿色萤光。整座喜宴厅转眼间被突如其来的绿色雾气所吞噬,甚而听不到厅内宾客的惊叫和哭喊声。耳朵里,脑海里,充斥着的都是那一声声低低的吟唱。
“别那么冲动。”霍去病居然朝她咧嘴一笑,“我可不想你有事。”
“你去死!”金峨挣开霍去病的大手,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我娘亲还在里面!”
“如果就这么冒冒失失冲进去,也许死在里头的便是峨郡主您了。”霍去病没半点生气,平静说道:“至少我们要搞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金峨怔了怔,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绿色雾气越来越浓,笼罩了偌大的李府。她稍稍冷静下来,哼了声诘问道:“你怎么知道死的一定是我?”
霍去病笑笑,不理她的抗议,冷峻的脸庞朝向喜宴厅说道:“似乎对方并不急于发动进一步的攻击,跟紧我!”携起霍勒苏迈步往前走去。
“头儿,血引是什么?”骷髅头小心翼翼探察着周围动静,向霍去病问道。
“是一种没有人性的巫术,峨郡主对此的了解应该比我更加透彻。”霍去病回答。
“你这算在夸我么?”金峨冷冷道:“通过血引,可以唤醒拥有无与伦比巫力的上古神器。这样的神器在通常情况下即使是圣巫也无法驾驭,只有利用清纯少女的生命献祭和众多高级巫师的虔心祷祝才能使它为人所用。”
蓦地前方雾里有银白色的光芒闪烁,朦朦胧胧显现出喜宴厅的大门。那银白光芒其实就是八颗龙眼大小的宝珠,分别悬浮在厅内的各个角落。在银光的照耀下,厅里的雾气要比外面淡上许多,凝目望去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人影。
“谁?”霍去病、金峨和霍勒苏刚刚走近厅门,就听见里面传出警惕的喝问声。
“是我和霍侍中。”金峨回答。厅口人影闪动,中尉公孙贺手按剑柄,率着十余名同样是来出席喜宴的禁卫军官迎了上来。
公孙贺约莫四十余岁,相貌清俊儒雅颇似一位满腹经纶的博士,却是大汉军中声威仅次于卫青而与公孙敖、李广等人并驾齐驱的顶级战将。近年来他执掌禁卫北军,成为李敢的顶头上司,更娶了卫青的大姐为妻,和当今天子也成了一家人。
“原来是峨郡主,外面情形如何?”看清是金峨和霍去病带着个孩子进来,公孙贺神情一松露出笑容,双目精光蕴动暗自留神厅外,显露出一派高手风范。
“全给雾气遮住了,什么都看不见。”金峨紧张地在骚动未已的人群中找寻母亲的人影。终于发现她老人家果不出其然地又晕倒在坐席上,正由董武在旁照料,至于其他的贵夫人们,一个个瑟瑟发抖面无人色,早已自顾不暇。
卫青、平阳公主、公孙敖和李广等人正聚在一片狼藉的大厅中央,一边调派人手安抚宾客,一边在紧急商议目前形势。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几位朝中德高望重的文臣以及代表翠华宗前来道贺的李敢师叔清溟真人。
与此同时厉虹如和鲁鹏、高凡也看到了走入厅内的霍去病,欣喜招呼道:“小霍!”
霍去病朝公孙贺与金峨潇洒地欠了欠身道:“失陪!”带着霍勒苏走了过去。
“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担心死我们了!”没等霍去病说话,厉虹如已埋怨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孩子又是谁?”
“他是我的弟弟霍勒苏,”霍去病的目光有意无意瞟过一对中年夫妇的身上,然后继续说道:“替我照顾好他。”
他将霍勒苏交给高凡走近卫青等人,恰好听见金峨在问:“李校尉人呢?”
“他和程将军带人往内宅去了。”李广回答说:“新娘还在洞房里,得赶紧接过来。”
“我去看看!”惟恐别人对自己的举动生疑,金峨又接了句,“应该有许多内眷还留在那里,李校尉和程老将军只怕照应不过来。”
卫青自然猜不到金峨此举的意图可不是真的为了救那些陷在内宅的官太太们,赞许道:“那就有劳你了。小霍,麻烦你陪峨郡主去内宅接应程老将军和李校尉,务必抓紧时间速去速回。”
霍去病冲着金峨暧昧地笑了笑,其中意味不言自明,答应道:“好!”
金峨心一虚,好在雾气遮掩人心浮动,谁也不会注意到她面色的异常变化,但心里却对卫青的安排甚为着恼,狠狠回瞪霍去病一眼。
卫青又道:“公孙、清溟真人,请两位各带部属和弟子分别将待在左右侧厅里的各府仆从接到这儿来。李府的家丁仆人由我和公主殿下负责救应,这里便暂时由李老将军和公孙中尉守卫。”
一名文臣在旁边不无忧虑道:“眼下不宜再分散我们的力量吧,何况朝中的贵宾都在喜宴厅里,其他地方只是些下人,何须卫大将军亲自外出救援?”
卫青微微一笑道:“下人也是人。”
忽见人影一晃,李府总管李准从厅外奔入神色凝重道:“不出大将军和少公子所料,李府四周已被敌人布下的结界封锁无法突围,我已将各处守卫撤了回来。”
李广须发怒张道:“是谁这般卑鄙无耻,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卫青嘴巴张了张似乎是想打哈欠,却又忍住了,悠悠道:“谁知道呢,或许是有人想和咱们开个不太友善的玩笑。但他不该牺牲那十八位舞女的生命……”
雾气越来越浓,十步之外不见人影。金峨和霍去病走进后宅,隐隐听见喧杂的人声。霍去病举着一支从喜宴厅里顺手带来的火把,殷红色的火焰将绿色的雾气稍稍驱散,照在他和金峨的脸庞上忽明忽暗。
“头儿,卫大将军为何不组织大伙儿立刻冲出李府?”骷髅头对这种黑暗凄迷的氛围倒十分适应,抓住机会问道。
“因为他是好人呗。”霍去病漫不经心地回答,“总希望能保护所有人。”
“听你的口气好像很不以为然啊,”金峨道:“那霍侍中刚才为何不赶紧逃之夭夭呢?”
霍去病冲她耸耸肩膀,没有回答。两人迈入一座宅院,就见里面亮着几十支火把,数以百计的内眷和仆人在程不识、李藩和一众李府家将的护卫下正有条不紊地会合到小楼前的空场上。金峨招呼道:“李藩,李校尉在哪儿?”
“少公子刚上楼。”李藩忙得焦头烂额,顺手往小楼上一指说:“少夫人还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