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会第三天。武安侯田玢坐在马车里,马车走得很平稳,没有前呼后拥的仪仗,没有戈明甲亮的护卫,只有一个身着黑色便衣的中年男子和几名亲信骑马随行。
马车拐进一条不起眼的巷口,在幽深曲折的小巷中行了须臾,忽然停下,对面不到十步远的地方,有一辆同样轻车简从的马车正在静静等候。
“你来晚了。”那辆马车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淡漠而高傲。
“是你早到了,我一向很守时。”田玢似乎很不喜欢对方话语中包含的训斥口吻,淡然道:“尤其像今天这样的大日子,我更不会记错时间。”
“人呢?”马车里女子的声音道:“我要再看一看。”
田玢吩咐道:“严先生,打开车底,请公主殿下过目。”
黑衣男子不声不响的下了坐骑,从田玢乘坐的马车底部,徐徐向左侧抽出了一道暗格,不到两尺高的暗格里平躺着一个男子,仅穿了件月白色内衣,正沉沉熟睡。
对面马车里沉默片刻,严先生将藏人的暗格关上,只见整架马车浑然一体,天衣无缝。
“很好,堪称唯妙唯肖,这样我就放心了。”车内女子说道:“刘彻已经微服出宫,由公孙敖、李少君等人陪驾随行。你的人要时刻紧跟,不能出现任何疏忽。”
田玢道:“听起来,公主殿下还在对前晚的行动受阻耿耿于怀啊,这次我有十成的把握,相信绝不会令您失望。不知公主殿下还有什么问题?”
车内女子沉默片刻,说道:“李敢……”
田玢道:“三天前我故意安排项岳刺杀李敢父子,就是为了让刘彻彻底信任他。”
车内女子问道:“这么说来,田相对他的忠诚已毫无怀疑?”
田玢胸有成竹道:“公主殿下过虑了,事实上李敢一直是我的人,将控制皇宫的差事交给他,您可以放心。”
“刘赐、刘孝父子你打算怎么处置?”车内女子道:“留着他们迟早会是祸患。”
“刘赐还不知情,正一心一意作着进京登基的美梦,不足为虑。至于刘孝,我不会让他活过今晚。”田玢胸有成竹道:“到那时大势已定,他也就失去了仅有的利用价值。处理完他之后,再回过头来收拾刘赐,可谓易如反掌。”
车内女子问道:“你准备派谁去解决刘孝?”
田玢轻轻击掌,从小巷旁的屋顶上掠下一道白色人影,正是千叶永钊。
他向田玢所坐的马车微一欠身,说道:“一共五个暗哨,已经全部解决。”
“原来是千叶先生。”车内女子欣慰道:“看来我可以安心回宫敬候佳音了。”
田玢在车里抱拳一礼:“微臣恭送公主殿下。”
两辆马车在小巷里擦肩而过,田玢的马车驶出另一头的巷口,往城外行去,千叶永钊则像幽灵般地消失了。
出了城,马车直奔位于渭水河畔的花会现场,离会场尚有四五里地,路上已是行人如织,车马难行,大家具是前往观看花会最后一日决赛的达官显贵和长安百姓。
足足又花了半个时辰,田玢的马车才驶入会场,以他的身分,刚一露面便有众多的长安名流与文武百官上前迎接寒暄,田玢与众人谈笑风生,盘桓了好半天后,才来到为他特意安排的凉棚中入座。不久,悠扬的丝竹声响起,一位由南宫公主府选送的花女登台献艺,拉开花会最后的序幕。
田玢眯眼含笑欣赏着花女表演,低声问侍立在旁的严先生道:“李敢动手了吗?”
严先生回答:“假如不出差错,最多半个时辰便该有信送到。”
田玢点点头,凝望着彩台上载歌载舞的花女,轻轻道:“但愿我没看错他。”
这些天来,董武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难以言喻的美妙梦境中,自北征凯旋归来后,好运便一直不断地伴随着他,先是因为功勋卓著晋升为掌管皇宫宫门启闭以及宫内巡逻重任的公车司,然后又与修成君的小女儿金峨订下婚约。人生如此,只怕老天爷都会心生嫉妒。
此刻他正率着一队皇宫卫士巡察长乐宫,兴许是昨夜的酒喝多了,脑袋还在隐隐作痛。没办法,赵破奴、仆多、高不识、徐自为……一干在北征时并肩血战同生共死的骠骑营兄弟,在得知他与金峨郡主订婚的喜讯后,都吵着要自己提前请客。
董武本想请霍去病和高凡、鲁鹏一起喝酒,可去送信的人却回报冠军侯不在府中,高凡和鲁鹏也另有要事不便前往,这多多少少让他有些扫兴。
短短数月的北伐征程,已令他对霍去病佩服得五体投地,即使在平时与别人的闲谈中,他也总忍不住夸赞起冠军侯统率八百骠骑奔袭千里,纵横戈壁草原间的神勇风姿。
他意外地发现,连金峨郡主都很喜欢听自己说起这些事情,可惜她对自己的老上司却颇不以为然,常常会来上一句道:“哦,他运气还不错。”
话虽这么说,可金峨毕竟是在耐心地听自己讲,这对她而言已是非常难得了。
当然,有时候金峨也会问起其他大军的情况,譬如李广父子所在的后军,可惜董武对此所知有限,只好着重在李敢率领三百人飞驰应援,与冠军侯会师一处,携手奋战锐不可当,拖住祖虎数万匈奴大军的战事。至少这一段董武亲身体会过,不必费心劳神地添油加醋,讲来也更可以扣人心弦。
“咦,那座偏殿的大门怎么是开着的?”
突然,身后一名部下的惊咦声令董武的思绪回到现实,他顺着部下手指的方向瞧去,果然看到左前方不远处那座偏殿的门开着一条缝,或许是负责清扫的太监忘了关上。
“过去看看。”董武说着,便率领部下走到那扇门前,透过缝隙,只见殿内光线幽暗空无一人,可几面屏风不知为何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
“真该敲碎这些阉货的懒骨头!”一名部下骂道:“回头让人查一查是谁干的。”
董武道:“先看看那些屏风有没有摔坏。假如都没事,就不必声张了。”
“你也太厚道了。”那名部下道:“要换作从前,准要那太监吃不了兜着走。”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董武笑着伸手推开门,走进偏殿。
几个人走到屏风前,七手八脚想将它从地上扶起,蓦地,殿门被人关闭,一串轻微的破空声密集响起,数十枚细如牛毛的银针从殿顶洒落,几名禁卫军官猝不及防,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便倒地毙命。
董武双掌推出一蓬罡风,将头顶的银针震散,惊怒交集道:“什么人?”
需知皇宫禁地,不比其他地方,明里暗里设有诸多厉害禁制,更有数以千计的高手日夜不懈的拱卫;在光天化日下袭击巡查的皇宫侍卫,几乎是前所未闻的事。
“嗡!”
没有人回答,一束剑光临空刺落,锋芒吞吐直指董武眉心。
董武无暇拔刀抵挡,急忙拧身挥掌招架。
“噗!”
剑锋一转,血光迸溅,董武手掌齐腕而断,他爆出一声痛吼,手握断腕踉跄而退,这才看清出手偷袭自己的人。
“李……”他呆了呆,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唰唰唰!”
风声微动,四名李敢的心腹部属从殿顶跃下,落在他的身周,成合围之势。
李敢面无表情,傲世神剑气贯长虹,幻动点点光花罩向董武胸口。
董武重伤之下心神激荡,更加不是李敢的对手,在傲世神剑咄咄逼人的攻势里,左支右绌,节节败退,最终身前露出破绽,李敢毫不留情,一剑刺入他的胸膛,轻轻道:“抱歉,董兄。”
董武瞪大眼睛,死死盯视李敢,脸上写满怒忿与不解,缓缓地向后仰倒。
突然听见守在门外的几名李敢部下高声喝道:“站住,不准靠近!”
紧接着一个男子的声音问道:“我是骁骑营的雷被,殿里出了什么事?”
李敢挥手示意几名属下清理现场,迈步走到殿口,将门打开一小半,用身子阻挡住雷被的视线道:“什么事也没有。”
雷被一怔,施礼道:“原来是李卫士令在里面。方才卑职隐约听到殿内有人大叫,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李敢漠然道:“我已在殿内巡视过了,只是一点小事,不劳费心,请回吧。”
雷被笑道:“既然如此,卑职告退。”说着,便率领几名骁骑营同伴告辞离去。
李敢目送雷被走远,才回到殿内,地上的血迹已被清理干净,他冷静吩咐道:“白师兄,通知严先生,这里的事情已然办妥,请他务必要将名单送到。”
“是!”身后一名部属躬身应道,快步出门而去。
李敢望着被装进麻袋的董武尸首,低声叹:“董武,你命该如此,可怨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