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退让半分,“我问心无愧。”
无上道尊悲恸地闭了闭眼,抬手一挥,铺天盖地的大阵压了下来。
就算是寂珩玉,绝对也不能轻松地走出这里!!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司荼一个闪身到寂珩玉面前,惊吼——
“慢着!!”
大阵近在咫尺间,堪堪停在头顶。
司荼朝身后的寂珩玉使了一记眼色,用心意传递:[架着我,快!]
寂珩玉瞬间领会到她其中意图,毫不犹豫地把螭离剑抵在了司荼的脖脉上。
果不其然地,这一举动惊得两边的人倒退了三步。
寂珩玉一手架剑,一手防备,顺势向前挪步:“让开。”随着话音落下,同时释放灵压,击倒了四面八方围过来的小兵。
高敏气急骂道:“寂珩玉!我看你真是不清醒!”
飞鸿大圣更是恨铁不成钢:“你当真被那妖女迷了神智!你为了区区一个妖魔,要弑神不成?!”
寂珩玉听众仙斥责,没有反驳半句,只是牢牢定紧了无上道尊。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他握剑的手骨似在颤抖,情绪绷紧在一起,寂珩玉自然不会真的杀了司荼,可是若无上道尊出手,他也是全然没有胜算的。
能做的也就是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活着回到天泽川。
无上道尊拂袖而立,暂无作出任何行动,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深知自身责任,今日虽与神域对立,但也不会弃天下生灵于不顾。我寂珩玉保证,待事情平定后我自当回来,是惩是罚都甘愿认领。”
寂珩玉掷地有声,声音顺着喧尘回荡在神域每一寸。
众人频频侧目,最后默契地看向无上道尊,等他下令。
两人僵持了几个呼吸间,无上道尊抬起掌心,寂珩玉的面前散开了一条路。
寂珩玉带着司荼,毫不犹豫地奔至天光尽头,很快,身形化作小点,消失了云层之间。
高敏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天尊真要放他去那魔头身边?”
无上道尊不可否置:“他命中有此一劫,与其阻拦,不如由他自行破劫。”说罢,无上道尊转过身,目光如有深意,“他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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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骑着仙云捏出来的云鹤平安离开神域,司荼扭头确认了好几遍,发现无上道尊确实没有派人跟过来后,才向寂珩玉搭话:“你说的是真的?杀了魇九婴,你真要和我回来?”
她不信。
寂珩玉对桑桑用情至深,说他愿意自断仙骨,舍弃仙身;说他长守苍生道,放弃桑桑,那她不信。
结果就听寂珩玉嗯了一声。
他向来不会说谎,司荼瞪大眼睛,“你没开玩笑?”
“嗯。”
“那你……”
未等司荼说完,就被他清冷的嗓音打断:“世间之事向来难以两全,用舍换得;用因生果,苍生万道,谁能独善其身。”
寂珩玉不是没有想过。
在杀死魇九婴后,舍弃一身仙骨随她回天泽川,或者去青阳城也好,哪里都行,做一对自由的逍遥散仙,然,事到如今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桑桑是魔,若他真的放弃身份,就代表着放弃了地位和手段,没有了自保的能力,又谈何去保护他人,谈何去逍遥自在?
只有他回到神域,坐上那至高之位,才能保全桑桑。
司荼读懂了他的意思,也跟着沉默了。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周围雾气渐浓,灵泽逐渐被魔障取代,司荼虽然没有来过魔域,却也知道他们已经接近了魔界。
到达一片暗林后,寂珩玉撤去云鹤,甩出一道红符。
只见 两边的树林像是燃烧的纸张一般一点点烧融,露出了真实的内里。
天光呈红,一眼望去全是荒芜。
天地间尘沙滚滚,一道血红色的风墙诡异地将地界切割开来,没等司荼好好打量,就见一行人马从里面走了出来。
为首的身骑黑色烈焰马,玄甲加身,肩披墨色披风,过长时间的等待让他焦灼,脸色看起来极其糟糕。当看到寂珩玉和他身后的司荼时才有所好转。
“走吧。”
桑宁命手下牵了两匹马给寂珩玉和司荼。
这是司荼第一次来天泽川,难免紧张,她骑着那匹骷髅马,和寂珩玉一左一右跟在桑宁旁边,后面是一群魔族侍卫。
天泽川没有想象当中的黯淡无光。
相反地,这里犹如一片仙境。因常年没有日光,所以这里的生灵逐渐产生了光华,发光的树,发光的丛林,发光的花草河泽,还有许多从未见过的蝴蝶穿行于天地间。
头顶星河倒映,万影相照,实乃一幅绝艳相。
一路看过去,让司荼眼花缭乱。
住在这里的魔也没有司荼想象中的那般丑陋难以入眼,女子多是貌美妖娆的;男子也是身体强健,在桑桑的管辖之中,难见冲突,族人与族人间多是和睦相处,这大大冲击着她以往的认知。
桑宁余光瞥过,注意到她表情间的讶然,忍不住嘲讽:“很意外?” 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神女是否以为,我们魔族都住在土穴里,面目丑陋,难以见人。”
被他轻易戳中了心思,司荼迅速地收回了目光,可还是忍不住乱瞄着。
一段时间的疾驰后,终于看见了罗域殿的影子,桑宁也收正了神情。
这座行宫建在天泽川最高处,桑宁心急见到妹妹,无视了属下的问候,直接领着两人来到寝宫。
桑桑还没有醒,依旧维持着他们刚离开时的睡相。
桑宁急忙坐了过去,“桑桑,哥哥回来了,你别怕,我们很快会救你醒过来的。”他抓起桑桑的手紧紧握着,即时知道她现在听不见,也忍不住去开口安抚她。
寂珩玉深知这可能是两个人的最后一面,眸光闪了闪,没有打扰,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和司荼先去准备,你多陪一下桑桑。”
司荼原本也想仔细看一看桑桑,结果没等靠近,就被寂珩玉拽着后领离开。
殿内明晃晃摇着灯火。
烛影跳跃在他侧脸,一双眼眸显得尤为黯淡。
“桑桑,也不知你现在还会不会疼。若你以后疼,哥哥怕是也哄不了你。”桑宁无端地难过起来,他们是双生子,生来到现在都未分开过。若说舍不得,那是一定的,若说是后悔,那是半点也没有。
他很想和妹妹说说话,可是临了这个时候,却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桑宁死死握着桑桑那冰冷的手,不舍地凝视着她的眉眼,忍不住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也许是双生子之间的感应,原本处于昏睡中的桑桑颤了颤睫毛,最后竟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她的双眸没有了往日的光彩,黑漆漆的如同两汪沉寂在暗夜当中没有水泽的湖。
桑桑又忘记了很多事,眼前模糊不清,她来回眨了几次眼,才终于看清桑宁,张了张嘴:“兄长。”
桑宁也叫她:“桑桑。”
“你怎么哭了?”桑桑注意到他发红的眼眶和眼角的湿润,不知道为何,艰难地抬起手想要给他擦去泪水,奈何锁灵烛绞着她,身上一动就疼,更别提抬手了
桑桑很无奈,也很困。
她又想睡过去,闭上眼睛嘟囔:“哥哥,别哭,我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即便是在母亲死去那天也未掉过一滴泪的桑宁,在此刻却痛哭出声。
他不想被妹妹看到自己的软弱,低下头死死克制着,然而仍有微弱的哽咽从喉间压抑倾泻。
原本要睡过去的桑桑在听到哭声时,再次用力地半睁开了眼睛。
他肩膀微颤,神色难过得犹似失去一切的孩童。
情绪牵引,桑桑心口也感觉到了一丝酸苦。
一行泪顺着眼角滑落,她忍不住去质问他,“哥哥,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她能感觉到,能感觉到的。
恐慌当中,桑桑想去拉他的手,可是触碰不得,比起身上那火烧火燎的疼,更让她为之害怕的那是那抹让她抓不住的不安。
“哥哥,你是不是要离开我?”
她又问了一遍。
桑宁摇头,“我哪也不去。”
桑桑不信,“真的?”
“真的。”桑宁忍住泪水,对她笑,“从小到大,我可曾骗过你?”
桑桑想了想,他好像是没有骗过她。
不安的情绪也跟着得到安抚,然而桑桑仍是害怕,她勾了勾小拇指,“拉钩。”
桑宁垂眸,没有用小拇指,只是用食指勾了一下,“拉钩。”
桑桑自然也不会确定,微微舒了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见她睡去,桑宁这才起身。
烛火映照着床榻,他一步一步走进了黑暗里。
桑桑以为他从未骗过她,其实在她不知情的时候,他骗过她很多很多次。
譬如他骗过她母亲会活下来;骗她说她从来都没有伤害过他;还骗过她,人间的大雪终有一日会落进天泽川。
可是连四季都没有的天泽川,又怎能拥有人间之雪。
就像是这一次,说过永远不会离开她的桑宁,的确要永远的离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