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雅菁点点头说:“那大家就先喝下午茶吃些点心,多等一会儿再吃饭好了。”
保姆不再说话,因为看懂这位女主人已经有她自己的主意,且已经打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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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晴被拉进厨房,懵懵地转头看,这里有一个大叔一个阿姨,他们在厨房里忙得快要脚不沾地。
大叔负责掌勺,阿姨负责面案,看她进来,大叔很质疑:“你?来救场的?你会切墩儿吗?”
钟晴愣愣地,下意识答:“倒是会一点儿。”
“那就赶紧动起来,前面宴会马上开席了,别傻站着了!”
钟晴哦一声,放下保温桶,挽袖子系围裙,然后麻利洗手洗菜。
洗完开始按照大叔要求切菜,黄瓜切丝,胡萝卜切片,茄子切滚刀块,横刀斜刀滚刀,居然都难不倒她,一时间菜板上响起清脆流畅的墩墩声。
大叔很挑剔:“黄瓜丝有点不均匀哈。胡萝卜片还凑合。”再看看她一脸老实巴交的样子,又改夸了,“不过看你这么年轻还是个女孩,能切成这样属实不错了。在哪学的啊?”
钟晴笑笑:“我小时候就会做饭,长大以后寒暑假在饭馆打过工。”
所以有些技能不用特意学,因为那对于有些人来说,是生活本能。
钟晴手脚麻利,帮大叔切完菜,就转去帮阿姨和面、揪季子、擀饺子皮。她一起能擀五张,看得阿姨直夸她,非要把自己侄子介绍给她当对象。
钟晴憨憨地笑笑,只好推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三个人忙忙活活地,居然把活干得有条不紊,菜一个一个地出,面点饺子也按部就班地熟,前面来参加宴会的人都吃得乐乐呵呵,谁也没挨到饿。
期间向雅菁来过厨房好几趟,每次看到钟晴都会说:“想不到你干活还有模有样的。”听起来是夸,但总觉得这话夸得有些讪讪的不甘心,好像在盼她会干砸一样。
忙起来时间过得快,几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前面客人吃完饭陆陆续续地离开,钟晴活动着脖子捶肩膀时,向雅菁又来了。
她让厨师大叔和面案阿姨也出去和住家保姆一起吃点东西。但她把钟晴留下。
钟晴忽然想起保温桶还没有交到她手里。她这趟差点白来。
她赶紧抱起保温桶,走到向雅菁面前,对她说:“乔总妈妈您好,一直没来得及解释,其实我不是家政公司派来的,我是乔明轩乔总的下属,我叫钟晴。”
向雅菁看着钟晴,点点头:“我知道。”
??
“啊?您知道?那您是故意把我拖进厨房来的?”
向雅菁又点点头。
“……”
钟晴开始质疑乔明轩的话。他不是说她看起来老实,他妈不会太刁难她?!
向雅菁拉把凳子坐下来,又拉过另一把在自己身边,拍了拍,让钟晴坐下。
钟晴愣愣地坐过去。
向雅菁笑着说:“是,我就是故意把你拖进厨房来干活的,我就想看你受不了,打电话给你上司求助,说实在受不了他妈对你的刁难虐待了,想走,但他妈又不肯放人。到时他就不得不出面来解救你了。”
钟晴听到这里,福至心灵,一下全都想明白。
一个母亲只是想在生日这天,看到自己的儿子。
钟晴想,乔明轩平时对母亲和继父是有多界限分明?导致他母亲想要见他一面,要用到这样不可思议的曲折招数。
“唉,”向雅菁忽然叹气,“我算盘打得好得很,谁知道你这小丫头这么扛得住,厨房里的活儿居然没能难倒你。”
钟晴讪讪笑:“怪我笨,刚醒悟,您早点给我些启示,我一定配合您,下午做工时绝不卖力,切完两根黄瓜我就开始哀嚎。”
向雅菁被她逗得哈哈笑。
钟晴觉得这位雍容女士,性格还蛮跳脱,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也难怪乔明轩的继父这么看重她。
“我以为你们这代孩子,会做饭切菜的已经很少了,没想到你年纪小小的,居然什么都会。”
向雅菁问钟晴是从哪里学的手艺。
钟晴尽量不卖惨,简洁陈述:“我寒暑假会在餐馆打工,餐馆里每个流程的活我都会干。”
向雅菁重新上下打量她,然后感叹:“小小年纪,不容易。你很棒。”
钟晴眼睛发热。
向雅菁短短一句话,已经传递她懂她境遇、但她不过分怜悯她。她知道钟晴这种从苦出身里长大的人需要什么,与其同情,不如鼓励。
她是个充满智慧的女人。
钟晴抱着保温桶站起来,对向雅菁说:“这是我们乔总亲自给您做的面条和高汤,我本来就是替乔总给您送长寿面来的,我现在可以替他把面下给您吗?”
向雅菁眼睛一亮:“好啊!”
钟晴马上行动。五分钟后,超大一碗高汤长寿面端到向雅菁手里。
向雅菁实在吃不了,正好钟晴也还没吃饭,她分出一碗给钟晴一起吃。
向雅菁一边吃面一边红了眼。一口一口吃完面,她擦擦眼角,笑着说:“虽然想通过刁难你把明轩弄过来给我见见的主意没得逞,但我现也算吃到他亲手做的长寿面了,我很开心。谢谢你钟晴。”
钟晴看着她,忽然就有点难过。
她也想给自己妈妈做碗长寿面,可是不可能有机会。
孝顺不到自己的母亲,她也努力想让别人的母亲开心些。
她对向雅菁说:“我可以叫您向阿姨吗?向阿姨,我觉得我们乔总其实是惦念您的,我唐突一下,说句话,乔总他不来参加您的生日宴会,是怕给您添麻烦。”
“什么?”向雅菁问道。
钟晴看到向雅菁脸上表情没有抵触,反而想继续听下去。她咬咬牙,结合曾雪莹告诉过她的,她对向雅菁说:“乔总应该是不不想他自己一出现,就把别人的注意力吸引到您生日以外的地方去,比如会有人说您命好运气好,带着乔总这个拖油瓶还能二婚嫁得这么好……乔总觉得只要他不出现,就不会引人往这上面去说,也就省着您和您先生难堪……他主要还是担心您先生难堪,从而令您难做。”
向雅菁眼眶迅速又红了。
眼泪很快从她眼圈里滚落。她飞快转头擦掉眼泪,然后转回来,拉住钟晴的手说:“他把这些都跟你说了?”
钟晴摇头:“没有没有!”
向雅菁没听她继续解释,自顾自述说:“我揉纹清水文追更价君羊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其实觉得很愧对他,他小时候,怕给他继父添麻烦,会影响到我,很小就开始读寄宿学校。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我没能尽好母亲的职责,后来他长大了,处处自立,自立到和我们好像界限分明,我就知道,来不及了,他已经不需要我的陪伴了。我有时候也是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好,才会连刁难人的法子都用上了。”
她说着说着已经鼻音浓重,带有哽咽。
钟晴很真诚的告诉向雅菁:“向阿姨,您是不是很遗憾和乔总现在不太亲密的状态?可是您知道吗,我好羡慕你们。不,是非常非常羡慕。起码对他来说,母亲还在身边;对您来说,儿子就算客客气气但还是记得给您做长寿面;而我啊,我父母在我很小时候就不在了,我连个念想都没有。”
向雅菁看着钟晴,表情里掩不住地浮现出心疼。
“你这孩子,原来这么不容易。”
钟晴冲她憨憨地笑:“我虽然羡慕你们,但我不可怜,因为我父母在的时候,我和他们很亲密,我没有遗憾。”
向雅菁听到这若有所思。
“是啊,人在身边,努力改善关系,不留遗憾,比什么都强。钟晴,你小小年纪,活得比阿姨通透。”
两个人正聊着,住家保姆快步跑来厨房,进来就对向雅菁兴奋地说:“明轩来了!”
钟晴看到向雅菁好像瞬间发起光来,她又惊又喜。
马上脚步声载着乔明轩走近。
先听到他声音,他和继父在餐厅客套寒暄:
“明轩来了?”
“嗯。您最近还好吧?”
“挺好的。吃了吗?”
“吃过了。”
“啊,你妈在厨房,在和一个小姑娘聊天呢。”
“那我过去找她。”
然后几声哒哒脚步后,乔明轩出现在厨房。
他进来时神色凝重甚至带一丝紧张,看到母亲和钟晴排排坐在小登上,手拉手聊天,不禁高高挑起眉梢。
他先跟母亲打招呼:“妈,生日快乐。”
再问钟晴:“怎么这么久都不回电话?”声音语气里,充满担心她出了什么事。
钟晴立刻像模像样地掏出手机看,然后哎呀一声说:“我开静音了,没听到您给我打电话。”
但一旁向雅菁看得清楚,钟晴手机明明开着振动和声音。
她看眼面前女孩。这女孩可能早就揣度出她意图了。然后默不作声顺水推舟地帮她。
再看看儿子。因为几个小时联系不上这女孩,担心到不用人找,他自己就主动冲过来。
向雅菁悄悄笑了。
乔明轩得到手机开了静音的解释后,有些无奈。他问钟晴:“东西送到了吗?”
他指他亲手做的长寿面。
向雅菁刚要开口,钟晴按住她手,然后说:“啊,遭了!保温桶我放哪了?”然后开始找起来。
保温桶就在水池里,埋在一堆碗碗碟碟下,钟晴绕过来绕过去地找不到它。
最后她很抱歉、很抱歉地说:“乔总,时间还来得及,您来都来了,要不……您再亲自给向阿姨重新做份长寿面?”
向雅菁立刻不住点头:“好好好,我正好没怎么吃饭,正饿呢!来明轩,妈给你打下手!”
乔明轩眯眼看了钟晴一下。钟晴回给他满脸老实巴交。
他被她弄得无奈一笑,脱下外套卷起袖子,洗手做面。
面条出锅,向雅菁吃得直打嗝。她坚强地对乔明轩说:“是饿大劲儿了。”
乔明轩看看她,看看钟晴,看看那只被藏得不够严谨的保温桶。
他什么也没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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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雅菁吃完面,乔明轩带着钟晴准备离开。
出了门,临上车,向雅菁拉住钟晴的手说:“钟晴,谢谢你,托你的福,这是我十几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钟晴冲她眨眼:“也是最饱的一个生日吧?”
向雅菁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把她先生都引了过来。
他顺势对乔明轩寒暄:“有空,就多回来吃饭。”
乔明轩马上回说一定。
回去路上,钟晴坐在副驾。干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活,她还真是有些乏。
车子平稳上路后,乔明轩先开了口。
“我妈已经吃到那桶面了吧?”
钟晴嘿嘿一笑:“什么都瞒不过您。”
“发生什么了,耽搁到这么晚。”乔明轩问。
钟晴把下午事情解说一遍,连同向雅菁原本的用意一并讲述出来。
乔明轩沉默半晌。尔后他开口:“你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打算?”
“……多多少少猜到一些。”
“于是故意留在厨房,顺水推舟不接我电话,也不告诉我什么情况了,让我担心,最后忍不住主动登门?”
“……多多少少有些这个原因。”
红灯时,踩停车子后乔明轩忽然转头,看着钟晴问:“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因为担心这边的情况,肯主动登门?”
钟晴觉得他眼神像两道光,能把人的心思都照得无所遁形。
“我就是觉得,您其实是很希望今天能见到您母亲、陪陪她的……”顿了顿,咳一声,借着月色大胆开麦,“乔总,我其实有种感觉,您这人虽然极度自立,边界感极强,看似很喜欢独处也很能享受孤独,但这些好像只是您的保护色。真喜欢独处和享受孤独的人,就不会养小狗了。”钟晴看着乔明轩,对他绽放一个笑,“所以我就是觉得,扒掉这层保护色,您其实更喜欢的是陪伴,就像小奶片天天陪伴您那样的陪伴。”她举实例说明,夯实自己的论断。
乔明轩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晴,就只是看着,直到红灯变绿,也什么都没说。
钟晴被他看得发毛,连忙摆手:“乔总我是不是冒昧了?我刚才胡说八道的……”
“变灯了!”她忽然朝前面一指,看到变灯好像看到救星一样。
乔明轩转回头,踩下油门。
他刚刚莫名有种感觉,像箭矢一下击中箭靶,会心一击。
第一次,有人看透他内心。
他想说些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那一刻他终于知道有些感觉,是话语描述不出的。语言在真正的内心震撼面前,匮乏又无力。
回想之前,她说她身边的人总是来了又走,她曾拥有热闹陪伴,可到最后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他那时为她这番话所动容。
现在想,之前为她所起的动容和今天因她的话所生的震撼,或许都源自于他们内心深处真实的自己有一些像——
他虽然看起来足够自立享受孤独,但其实这只是他的保护色,保护色下真实的他更加渴望的是陪伴;
她虽然看上去身边总有人在,可这些人来了又走,她其实很孤独。她渴望持久不消失的陪伴。
他们都渴望陪伴。
后面的路程,他沉淀着心绪,好久没有说话。又等一个红灯时,他才轻轻开口:“我已经十几年没和我母亲这么亲近过,我一直怕给她添麻烦。”
“今天,得谢谢你。”
半晌没得到回音。
乔明轩扭头去看,钟晴已经头倚在车门上睡着了。
他看着她,无声弯起嘴角。
她真是有点冤,只领一份薪水,周末还要为他们母子两个人干活。
他没再叫她,由她去安睡,只默默把车开得更稳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