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面的气氛, 并不如乔明轩预先猜想那样紧张压迫、剑拔弩张。
看样子秦苍岩和钟晴的谈话还没来得及步入正题。
见到是他推门进来,沙发上对坐的两个人,一老一少、一男一女, 全都表情诧异。
钟晴心口怦怦地跳。
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心情。
刚刚走进这间屋, 在沙发坐下来,她就开始进入等待审判状态, 像一只待宰羔羊一样, 等着秦苍岩寒暄完毕, 对她直入主题, 隐晦宣判她不配和秦飞扬交往, 告诫她从此和小秦总务必保持距离。否则?否则会有她不能承受的事发生。不要不信,这就是金钱带来的等级差异。
虽然已经准备好要表现得不卑不亢,虽然知道不靠别人, 自己也应对得下去等下场面。
可当乔明轩走进时, 不管怎样, 那一瞬她就是知道, 他是专门来搭救她的。那一瞬她像在上断头台前等来救命人。哪怕已经决定大不了英勇就义,可还是会忍不住对这救命人的出现心跳加快激动万分。
这一刻她心里漾起远比感激要复杂得多的情愫。
如果没有那个特别原因挡在前面, 她会承认这情愫里有不可抑制的动心。
秦苍岩看着门口, 愕然一瞬,笑起来说:“明轩, 是你啊。”他转头看眼钟晴, 若无其事般笑着问道,“钟晴叫你来的?”
不等钟晴解释,乔明轩自己说:“如果是她叫我, 我会和她一起出现。”边说边走到沙发前,自然而然落座在钟晴旁边。
他扭头看着钟晴, 从容温和地问:“刚刚在和秦总聊什么?没有胡说八道地冲撞了秦总吧?”
钟晴上道地憨笑,一副老实人没心机地有什么说什么:“秦总正在问我家庭情况,老家在哪里、家里几口人、都在做什么之类的,我没有胡说八道,全都是诚实作答。”
钟晴话音落下,秦苍岩在对面轻拍沙发扶手说:“想不到,钟晴是个这么励志的孩子,居然是从那么艰苦的村庄里走出来的。”
乔明轩笑笑说:“既然都是些话家常的事,就别打扰秦总了,你先走吧,我和秦总还有些事要谈。”
钟晴紧紧抓牢这副递过来的梯子,顺势就向下爬:“好的,那我就不打扰您和秦总谈正事了。”
她当即起身,对秦苍岩憨然行个礼,说了声:“秦总再见,下次有机会再陪您聊天。”
然后就告辞退出。
秦苍岩看着这对上司下属,一唱一和表演你登场我退场,过程丝滑得叫他抓不住任何一个留人的节点。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再次关好。
秦苍岩看着乔明轩,老谋深算地笑了。
“明轩啊,你手下这小女孩,很有些手腕。”
乔明轩回以温和微笑,但回答却一点也不温吞。
“我手下这小女孩,谁见谁都说,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
说完乔明轩在心里一愣,继而觉得好笑。为了护犊子,他居然都要说她老实本分了。
“老实本分的女孩,可不会令秦飞扬那小子那么着迷。他助理跟我说,他最近一段时间跟丢了魂儿似的,就看到你手下这小女孩才能回回魂儿。”秦苍岩笑着说道。
笑意渗透在每句话里,像变了一种味道,仿佛每个笑音都有森森警告之意,叫人心生忌惮。
乔明轩表情不变,一贯地温雅,也笑着拆招。
“钟晴这女孩,身上是有点不一样的劲儿,很上进也很阳光,会比较容易吸引到别人的好感,但不会专门针对同龄异性。我公司其他员工不管男女,也都很喜欢她。至于小秦总,您大可不必担心,小秦总之前没有接触过钟晴这种职业女孩,所以觉得新鲜,才处处想和钟晴多做接触。过一阵他见习惯了职场上的干练女孩,就会过了这个劲儿了。”
秦苍岩听到这里,不禁露出诧异表情。他怎么也没想到,乔明轩竟为了维护一个下属女孩,不惜做到这个地步。
他把过错立足在钟晴身上,秉持的立场是那女孩在扮猪吃老虎博取儿子的注意力。可乔明轩竟然几句话就扭转立场,把过错悄然转移到了秦飞扬身上——是他贪新鲜,主动接触的钟晴。
秦苍岩按捺住心头诧异,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你有为人上司的立场,我有为人父的立场。不管怎样,还是希望明轩你能跟她明确说一声,我今天没来得及跟她说的话:希望她和飞扬的交往能到此即止,保持好距离。”
乔明轩看着秦苍岩,温雅的笑容渐渐敛起。他脸上袒露出推心置腹的真诚和不卑不亢的博弈。他看着秦苍岩,不疾不徐字字清晰地说明:“秦总,我们合作这么多年,您了解我,我不会把这种会令人难堪的话告诉她。因为在这件事里,她只是被人喜欢,她没有错。据我所知,她已经明确拒绝过小秦总。”那天在公司楼下的餐厅吃午饭,他听到她怎样在电话里拒绝秦飞扬。
秦苍岩听完乔明轩这番话,顿时心惊。
自己作为乔明轩多年的合作对象,是他手头最大的几个甲方投资人资源之一。没想到他竟然可以为了维护那个女孩,做到这样的程度,不惜拉开与他对阵的架势,甚至有些硬碰硬。
秦苍岩看着乔明轩,心念瞬息百转。
最后他还是选择笑了笑,化解掉这场对峙。
他是乔明轩的资源,同样乔明轩也是他的资源,为了一个不足道的女孩得罪掉乔明轩再去找其他FA,倒也不必。
他笑着对乔明轩说:“明轩啊,今天是我有些唐突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不会再单独找钟晴过来。你也理解理解我,当父亲的,都是关心则乱。”
乔明轩立刻回以温润笑容,“当然理解,为了小秦总,您不容易。”客套完毕,他起身告辞,“那我也不打扰了。秦总,稍后有好项目再和您联系。”
“一定。”
退出秦苍岩办公室,乔明轩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微微有汗。
原来刚才的博弈中他不是不紧张,只是想要维护一个人的心思占据了上风。
-
钟晴从苍石大厦出来,站在门口犹豫一下,要不要等乔明轩下来一起走?
马上她就推翻这个想法,脚下生风地直往地铁站方向走。速度快得不像在走路,像在逃难。
出了地铁,在小吃摊简单吃碗面,钟晴步行回金嘉公寓。
一进家门,她看到施雅妮正抱膝坐在客厅沙发上,下巴搁在膝盖,眼神有些发虚地望着前面空气。她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半瓶酒和一个酒杯。
她居然在一个人喝闷酒。
钟晴有些惊了,那样开朗爽快大大咧咧的施雅妮,居然也有需要躲起来喝闷酒的忧愁。
这样的反差叫钟晴对施雅妮生出无限怜惜。快乐的人不快乐起来,总是格外惹人心疼。
她连忙放下手里包包,坐近施雅妮,轻声地问:“雅妮姐,怎么了,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施雅妮转头看向她,视线还是虚虚的,冲她勉强地笑了笑。
“咱们团建那天追过去那女孩,你还记得吧?”
钟晴点头。
茶艺高超,印象深刻,很难忘记。
“她哥哥是严洛的上司。”
钟晴又点点头。她记得当天施雅妮的男朋友对那女孩说过,要不是看在她哥面子上,他的工作组根本不会收那个女孩。
她感觉自己好像隐隐猜到事情走向,“然后呢,姐夫的上司,对他施压了?”
施雅妮先回以惨淡一笑:“以后可能叫不了姐夫了。”
钟晴的心空通一声往下一沉。
“严洛的上司直接找他摊牌了。”
施雅妮从茶几抓来酒杯,仰头喝一口,把手撑在额头上,好像在用很大的力气撑住自己的精神。
“他上司直接跟他说,他妹妹喜欢他,如果他肯选他妹妹,下一个晋升合伙人的名额就给他。如果不选,当然也不会为难他。”
钟晴想,这么听起来,上司人还怪好嘞。
但施雅妮转头对她说:“傻丫头,你真信了不会为难他这种话了?这么说本身已经是在威胁。”
钟晴愣住。
职场上的人精都是这么说话听话的?要反着来?
她问施雅妮:“那姐夫是怎么选的?”看着施雅妮眼下的状态,她脱口问,“他难道选了做上司妹夫?”
施雅妮回得含蓄又包容:“他还没有明确做选择,但我知道,他需要这份工作。”
钟晴却听得心里有气。她把酒杯从施雅妮手中抽走。
“雅妮姐,别喝了,这酒劲儿大,喝多难受。你干嘛要让自己难受?难受也应该让别人难受。”
她给施雅妮倒一杯白水,让她喝。
一杯水下肚,施雅妮迷离的眼神恢复些清明。
她笑着问钟晴:“小钟晴,要是你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做?”
钟晴握着她的手对她说:“雅妮姐,我只想说,我们不要被动,不要做被选择的选项。我们要做主动选择的那个人。如果是我,我会换个姐夫。”
施雅妮笑着点头:“说的好。”她从茶几上摸来自己的手机,直接拨通严洛号码。
线路一接通,她就直接说:“严洛,我们分手了。再见。”
干脆说完,利落挂断,按住电源键不放,直接关机。
钟晴好佩服施雅妮,她留给自己伤春悲秋的时间也只有几杯酒的功夫。一旦想通,立刻做决定,绝不拖泥带水。
真是我辈飒爽女性的楷模。
接下来的时间里,施雅妮像想通一切,不再借酒消愁,也不再惆怅自怜。
她恢复成往常一样,甚至比平时还要更有精气神一些。
边吃薯片边看综艺,薯片咬得嘎吱嘎吱响,被综艺逗得笑很大声。
然后关掉电视,去洗澡做面膜。出来时,脸上贴着海藻泥,嘴里哼着歌。
钟晴差点就信了她是真的洒脱不在乎了。只是当她看到面膜糊不到的那一双眼睛。那一双比兔眼还红的眼睛,已经泄露了一切。
施雅妮不是不伤心的。
钟晴心里难过。联想自己之前和景絮风那一段过往,再看眼下施雅妮和严洛草草收场的感情。还有被男人骗的易澄澄……
所以恋爱到底能给女人带来什么呢?除了伤心和眼泪。
她几乎已经害怕爱情。以前总觉得网络上有人大喊“再也不相信爱情”太过矫情。现在她明白,那只是女孩子们物伤其类后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而已。
钟晴没有戳破施雅妮有一双哭过的眼睛。有时别人的伤心不需要安慰,受伤人只想要体面地躲起来舔舐伤口。
她只若无其事地对施雅妮道了声晚安。
准备睡前洗漱时,玄关处传来剧烈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