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关了灯锁好门,向乔明轩办公室转移。
进到办公室,两个人相对坐在乔明轩办公桌前后两端。
钟晴脑子里一片乱,理不出头绪。她把底稿卷宗放在桌面上,手放在卷宗上。
乔明轩下意识地想去握她的手,给她定定心。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敲了两下推开。乔明轩的手紧急变道,去握她的手变为指着翻开的卷宗,问:“还有哪里有问题吗?”
钟晴反应也快:“暂时没有,回头我还要再仔细看看财务报表,如果发现新问题,我再向您汇报。”
两个人公事公办的态度一如既往,毫无破绽。
推门进来的是同部门的同事,刚刚出去吃晚饭,吃完回来公司继续加班。看到乔明轩办公室亮灯,就过来看看,问乔明轩:“乔总,用给您倒点喝的吗?”
乔明轩回他:“不用,你忙你的。”
那位同事又说:“趁您在,我正好有点项目上的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放在以前,钟晴要等到乔明轩下达明确指令“你先出去”,她才会起身。
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心虚,她听到同事这样说,不等乔明轩发话,立刻主动起身:“那乔总你们先谈,等你们谈完我再进来。”又对同事说,“我的事要和乔总说半天,鲁哥你先说。”
同事连忙对钟晴道谢:“那谢谢你了啊,钟晴。”
钟晴出去坐在自己工位上,翻着卷宗里量发制造的财务资料。
起初看着,她觉得这财务报表很漂亮,没什么问题。这样的企业应该会有很好的前景,投资公司变卦转投量发制造而不投一程制品,好像也符合逻辑说得过去。
可是项目总结里说,这财务资料是有问题的。
她于是静下心仔细再看,再对照量发其他资料一起看,看了一会终于发现问题。
财务数据应该是做了手脚,虚抬了利润。
正在这时,之前的同事从乔明轩办公室出来,走过来叫钟晴:“钟晴,我谈完了,你赶紧去吧,乔总正在等你。”
钟晴立刻抱着卷宗起身。
和同事照面时,同事还不忘感叹:“咱们乔总真是没话说,这个时候还要加班,还要被我们轮番轰.炸问题。”
钟晴笑得满脸老实地附和:“可不是,能有他做我们领导,我真是积了八辈子的德。”
同事也笑,忽然打趣:“做下属都需要积八辈子德,谁要是能做他女朋友,不得积十六辈子德啊?”
钟晴心头一跳,差点以为自己露陷了。
看到同事笑得毫不知情,她暗暗松口气。
走进乔明轩办公室,他正在喝水。
钟晴坐在他对面,默默端详他。
真是好看,端水杯时抬起胳膊的角度线条都好看。
“怎么了?”乔明轩放下水杯,迎着钟晴直勾勾的眼神,微笑问。
钟晴看着他,轻咳一声:“刚刚鲁哥说,谁要是能做我们乔总女朋友,那得是积了十六辈子的德。”
她说完,眼睛亮亮地看着乔明轩。
她看着乔明轩脸上神情自若,可是耳朵却慢慢地红了。
她惊奇地张大眼睛,盯住他红红的耳朵。
“咦,你耳朵好红。”钟晴直接戳破乔明轩的淡定伪装,“你在想什么?”
乔明轩垂下眼,微笑着摇摇头,笑意里满是拿钟晴没有办法。
再抬起眼,他看着钟晴,渐渐正色。
然后他说:“我在想,小鲁说反了。积德的主体应该是我,否则我怎么会从一众选项里脱颖而出。”
“选项?”钟晴被他解释得更懵了些。
乔明轩笑笑。她哪里知道他之前一个人的内心独角戏,曾经怎样纠结和懊恼过。看着她身边的秦飞扬和景絮风,甚至与她同期的那个男员工。他意识到不管工作上他形势多优越,可感情上他也只是和他们并列的选项之一而已。
这副心思,就留给他一个人品味吧,也不失为是与她之间的特别回忆。
他岔开话题,指指卷宗,问:“看出问题了吗?”
钟晴点头,说出财务数据有造假嫌疑。
乔明轩赞许颔首,告诉她,她的判断完全没错。
钟晴忍不住问:“量发项目终止这件事的前后过程,还有薛远堂在里面的身份作用,究竟是怎么样的?”
乔明轩看着她,神色变得肃然起来。
“这要从头开始说。我和薛远堂、宗勇是大学室友,这你知道。毕业后,宗勇回了自家公司,我和薛远堂都做了FA。我先前认为这是巧合,但后面宗勇告诉我说,并不是。他说如果我进投行,薛远堂也会进投行,我进私募,薛远堂也会进私募。”
钟晴挑眉,觉得意外,但仔细想又好像在意料中。
就连现在,只要是乔明轩要做的项目,薛远堂都会想要抢到他自己手里。
“这是什么心理?嫉妒你?所以拼命和你比较,又想抢走你能拥有的一切,证明他也可以?”钟晴试图分析。
忽然她仿佛受到惊吓,瞪大眼睛,看着乔明轩说:“那,他如果知道,你有女朋友了,还是个性格好、能力强、长得也还行的姑娘,他不会过来抢她吧?”
她说完没有绷住,夸张表情只坚持几秒就破功笑出来。
她本是戏瘾上身开开玩笑,乔明轩却好像受到提示般,眉眼间居然浮现出严阵以待的紧张:“你提醒我了,你说得对。切记,未来遇到薛远堂,如果他跟你讲话,通通不要理。”
他叮嘱得极其郑重,钟晴忽然觉得感动。
有人这样珍视地待她。
她清脆地答:“好。”
乔明轩回到前面话题,继续说:“我是选了一家当时没什么名气的FA机构入职,就是辛行资本,薛远堂则选了一家当时来说很厉害的FA机构。”乔明轩看着钟晴忽然问道,“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这么选吗?”
钟晴摇头。
乔明轩嘴角含笑说:“竟然和你面试时给的那个答案是一模一样的。”
钟晴有些不置信地挑眉梢。
她记得很清楚,面试时他上来就问她:说说吧,为什么放着国内大券商不去,要选择来辛行资本。
她当时回答他:因为,我不想选择已经是最好的公司,那样的公司上升空间已经很有限了。我想加入最有潜力的公司,鉴证它未来巨大的成长,而这份成长里,也许会有我很大的功劳。
她还清晰记得她回答完这个问题,他很细微地挑了挑眉梢。
她还在心里忐忑地想过,那细微的挑动,是代表了什么呢?究竟是满意还是质疑?
“我当时听到你的回答,很意外。和我最初到辛行资本的想法不谋而合。”
原来当初那个眉梢挑动,是不谋而合!
钟晴莫名觉得心情雀跃。原来他们隔着时空竟有这样的默契,活该他们要走在一起。
“当时我进了小FA机构,薛远堂进了大FA机构,据宗勇说,那阵子是薛远堂看我最顺眼的一段时期,因为他就职的公司比我的好。但什么东西一经达到顶点后,必然会下落,薛远堂任职的公司就走在下落的趋势上。短短几年,辛行资本在业内发展起来了,薛远堂任职那家公司却衰落了。于是有一天,他找到我,想让我帮他做个内推,他想跳槽到辛行资本来。”
钟晴半张嘴巴:“啊?”
他怎么那么好意思……
“你当时肯定答应了。”钟晴判断道。
“嗯。”乔明轩点头,然后仔细看她表情,问道,“会觉得我这样很圣母心吗?”
钟晴摇头:“你不是圣母心,你是压根没有特别在意这种事,薛远堂到不到辛行来,对他自己是个大事,对你来说无所谓,如果没有特别的理由需要拒绝,那就帮他呗。”
乔明轩伸手过来,握了握钟晴放在桌面的手。
他没说什么,把一切都表达在这个握手中。
她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万幸,他找到了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他继续说:“薛远堂为了入职辛行,跟我保证说,不会空手,会带一个项目过来,大概就是个帮企业拉投资的项目,到时企业给的项目佣金,算是他入职辛行的投名状。”
“我跟他说,带不带项目来无所谓,不用强求。”
钟晴听到这说:“你越告诉他带不带项目无所谓,不用强求,他越会强求吧?”
乔明轩“嗤”地轻笑一声:“你除了了解我,也很了解他。没错,他很坚持。后面我很快帮他办好了入职手续,但他态度坚决,要谈成个项目带过来才会在公司露面。所以他入职的消息一直都没有宣布,当时除了人力总监和我,别人基本都不知道公司又多了个叫薛远堂的人,就算有知道一点的,也知道得很含糊。”
“不久后,他就带着量发制造的资料来找我,说这家企业资质很不错,要融资,承诺如果做成会给很高佣金。”
渐渐涉及到事情关键处,钟晴聚精会神地听。
“我看过这家公司的资料后——也就是你手里那本卷宗里的资料,发现财务有问题,我就不赞成薛远堂接这个项目,也劝他不用非要带一个项目来公司,不要因为急于求成而被一个并不真正优质的企业给蒙蔽到。”
“这话他哪能爱听。”钟晴回想每一次见到薛远堂的样子,细细品,他真的每次都在不动声色地和乔明轩较劲。
“是,他的确听不进去我的劝,反过来还极力劝我说,任何一家企业都不会十全十美,有瑕疵在所难免,但要给它成长的机会。”
“呵,冠冕堂皇。”钟晴想,会说这种话术的人,洗脑功力一定十分高超。
“我也没有太多耐心听这套冠冕堂皇的洗脑说辞,就直接告诉他,量发制造想要融资,如果不把财务情况实事求是地还原,连立项都不可能。他不服气,认为其他人未必像我这样死板,不如上会试一试,我告诉他,就算其他人不死板也没用,我会行使我的一票否决权。”
哇。
钟晴觉得有被乔明轩的态度帅到。
“然后呢?”她追问。
“然后他笑着说:老乔,不是商量吗,怎么还认真上了。咱们俩可别伤和气啊。”乔明轩嘴角似笑非笑,笑意里面有淡淡讥诮。
钟晴理解那淡淡讥诮,她有同感。
这不妥妥就是个绿茶男。
“这之后,有一段时间他没再跟我提项目的事,但也没来公司就职,他入职的消息也就一直没有正式宣布。期间我听说函聚投资要投一家叫一程制品的公司,已经谈得差不多,就差走流程打款了。这公司和量发制造是同业。但再过不久,我又听说函聚投资突然变卦,不投一程制品改投量发制造了。”乔明轩说到这,顿了顿,看着钟晴,观察她的情绪变化,然后继续说下去,“换个角度说,这件事与其说是函聚投资变卦转投,不如说是量发制造用了手段抢走一程制品的投资人。”
钟晴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量发制造采用的手段,是薛远堂的手笔吗?”
乔明轩说:“我怀疑过,是薛远堂私下接了量发制造的项目,帮它撬了一程制品的投资人,但我没有切实证据。”
乔明轩轻轻叹气。
“不久后,听说一程制品的老板易强跳楼自杀。一个融资项目竟然闹出人命,我忍不住去找薛远堂,想和他问清楚。”
“他怎么说?”钟晴声音微哑,心跳加速。
“他不承认,狡辩,反咬一口说我怀疑他。”
钟晴冷笑。
“我听不下去,动手和他大打一架。”34
钟晴愕然地瞪大眼睛。
乔明轩居然会与人动手打架??
乔明轩看她表情,轻咳一声,遮掩自己的尴尬。
“是,乔明轩不只会动手打架,还把对方的眼角都打破。”乔明轩告诉钟晴,“后来他也不来辛行资本了,托其他人帮忙去了通惠。他在辛行悄悄地入职,没有正式露面过,直接又悄悄地离职,我和他也是从那时起,很明显地有了嫌隙。”
钟晴叹口气:“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刚刚在家时你说,你和量发制造之间的那点间接接触,说起来有些复杂。确实有些复杂。”
乔明轩也无声一叹:“我在这件事里会觉得有愧疚这件事,现在我可以跟你表达得更明白一些,那是因为我能感觉到这件事和薛远堂有关,如果一开始他推量发制造这个项目时,我能更严厉地阻止他,不要这样急功近利不择手段,或许大家的结果都会有不同。易强不会死,薛远堂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离正途越走越远,做事越来越没有底线。”
这次轮到钟晴去握住乔明轩的手。
“但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顿了顿,她脑中蓦地灵光闪过,“你刚刚说你打破了薛远堂的眼角,但我现在回想,他两个眼角好像都没有疤,是你当时打得不够重吗?”好遗憾。
乔明轩像看穿她心里吐槽,笑了笑:“我下手着实不轻,他为了防止留疤特意去香港缝针做了修复手术。他受伤那个眼角原来有一颗和我差不多的痣,他顺带着把痣也一起去掉了。”
听到这里,钟晴脑子里轰隆隆响起炸.雷。
她被震得呆了好半晌,然后腾地站起身,手抵着桌面,身体前倾,声音打颤地问:“你说薛远堂,原来眼角有颗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