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勇是个好人,虽然满脸胡子乍看起来像个彪型坏蛋,但他其实才是真正有颗玲珑心的人。
他把什么都看得通透,又不会刻意说教,知道乔明轩活在当下社会不该有那么强的边界,于是特意送一条小狗去闯入他的边界,去作他闹腾他,把他闹成一个有牵挂的活人。
这样一个人在接近易澄澄,那对澄澄来说,会是好事。她想难怪澄澄最近状态越来越好。
要说有最后一点担心,也是曾经担心宗勇有个三分钟热血的性子。她担心过他这性子犯起来,热乎劲一过,会放下澄澄转身就走。
可是渐渐地,她发现澄澄这个软软的小甜妹,好像治好了宗勇三分钟热血的毛病。不仅治好,还治大发了,彻底把他治成一个被拥抱一下就开心得要给两个公司的人买全员奶茶的多巴胺盛放的恋爱脑。
就此她连最后一点担心也没有了。澄澄有宗勇这样一个人陪伴着,很好很好。
不过她想了想,没有及时说破大家早就彼此认识的关系。因为觉得还不是时候。
易澄澄难得开始重新拾起与人交往的勇气,她先默默看着,顺其自然的好。
这之后她一直在暗中观察宗勇的出没时间、一举一动,尽量避开与他重叠出现在小院。
渐渐地,她看出宗勇对易澄澄不是一时兴起,易澄澄像长在他一切喜爱点上,单纯干净,弱小需要保护,做起事专注得像在发光。他对澄澄简直像对待神明一般,喜欢到虔诚,碰都不敢轻易碰,怕会亵渎似的。
钟晴觉得很欣慰,觉得他是澄澄天降的守护人。
既然放心,就更不着急说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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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晴把里面原委讲完,乔明轩看着她微笑。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会认识宗勇新换的车了。”原来是通过院子里的监控,看到停在院子门口的车。(44)
“宗勇说得对,我的小女友这么深不可测,我要完蛋了。”乔明轩语气里含着笑意和玩味。
宗勇正在院子里四处寻找,终于在院中间那颗大树上、树叶掩体下找到了那个远程广角监控摄像头。
“藏得够深的!”看清牌子后,还不忘补充一句,“嚯,遥遥领先!”
顿了顿,他开始做伸手党,对钟晴说:“给我手机也安个app,然后授权我一下,我也要经常能看到澄澄!”
“……”
钟晴摇头叹息。宗勇虽然长得满脸胡子粗犷兮兮,没想到恋爱脑已经进化到满级。
听他们把该寒暄的寒暄完,易澄澄拉拉钟晴手臂,问她:“今天,不是周末,姐姐你怎么,会回来看我?”
钟晴温柔地看着她。
一群人里,居然是易澄澄最先摸到关键问题。
她正了神色,把易澄澄先带到院子里木椅旁,让她坐稳,又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看着她郑重地说:“澄澄,等下我会给你看张照片,你来确认一下,他是不是言晋庭,好吗?”
易澄澄一听到言晋庭的名字,就开始轻轻发抖。
宗勇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立刻警觉起来,凑过来追问:“谁是言晋庭?他对澄澄做过什么?”
钟晴转头看他,“等下你就知道了。”
然后又转去看着乔明轩,乔明轩已经从手机相册里调出上学时几个室友的合照,他把手机递给钟晴。
宗勇看清屏幕上的照片,疑惑不已:“咦,这不是我们几个上学时拍的照片?”
钟晴再问一次易澄澄:“澄澄,可以吗?如果觉得还不能承受看到他,就先不要勉强。”
易澄澄放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头。她深深吸口气,勇敢地点点头:“我总要,迈出,这一步。”
宗勇在一旁被姐妹俩的话搞得一头雾水,他转头向乔明轩寻求答案:“你是不是知道点我不知道的什么东西?”
乔明轩摇摇头,宗勇松口气,心理平衡许多;乔明轩摇摇头后,紧跟着说:“不是知道一点,是很多。”
“……???”宗勇快急了,“不是,乔明轩你跟谁学的啊?”
另一边,钟晴也深吸口气,然后把手机屏幕转向易澄澄,对她问,“照片里除了他和他,”她分别指了指乔明轩和宗勇,“另外那个人,你看看是不是言晋庭?”
易澄澄又深吸口气,把眼神挪到照片上。
她看着那个人的面孔,脑子里立刻山崩海啸一样涌起过往画面。他接近她,骗她……父亲跳楼,母亲去世……他摊牌羞辱她,转身离开……一幕幕涌进她脑海里,蜂拥挤在眼前。心忽然像被重击般痛,呼吸也像滞塞住。
两秒钟后,她从窒息到爆出呐喊。她抱着头痛哭失声。
钟晴一把丢开手机,把易澄澄抱进怀里,竭力安抚她,给她安全感。
宗勇在一旁急得发慌,抓住乔明轩手臂盘问:“怎么回事?澄澄怎么看到我们仨的照片就变得这么激动?是因为你吗?”
乔明轩满眼鄙视:“你说呢?”
“对,不可能是你,如果是因为你,你一进院子她就该这样了;也不可能是因为我,我们俩好着呢;所以是因为,薛远堂?!”
乔明轩点点头。
宗勇满脸不可置信,“薛远堂他和澄澄有什么渊源?他难道还有个名字叫言晋庭?他难道用这个名字出现,伤害过澄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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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钟晴的安抚下,易澄澄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钟晴把她送进屋去,让她先躺一会,“我和他们两个还有事情要在院子里商量商量,你自己先休息一下,好不好?”
易澄澄红着眼睛和鼻头,乖巧点头。
钟晴略微放心,转身又去了院子。
外面,宗勇已经急得不行,开始在院子里团团转。看到钟晴出来,他立刻冲过来问:“好钟晴,快告诉我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晴让他稍安勿躁。
三个人各拉一把椅子围着木桌坐下,开始交流信息。
乔明轩先问:“言晋庭,是薛远堂接近澄澄时用的化名?”
宗勇听到薛远堂三个字,愤愤地瞪圆眼睛。
钟晴点点头:“是的。”
乔明轩若有所思:“远堂……远对近,堂对庭,言是他母亲的姓。原来他一直是他。”
钟晴懊恼:“可我一直没有参透这个,我之前入职公司后,问过雅妮姐,行业里有个叫言晋庭的人吗,雅妮姐说没有听过。后来我参加很多路演,认识很多同行,我也私下打听过,也都说没听过这么一个人。问了很久,都问不到任何消息,我就开始觉得,这或许是个假名。”
乔明轩安慰她:“这不怪你参透不到,你又不是他室友,不会有机会知道他母亲姓言。”
宗勇在一旁已经忍耐不住,插话问:“所以薛远堂他化名言晋庭,接近过澄澄,还伤害到她了,是这样吗?”
钟晴目光转向他,点点头。没等详细说什么,宗勇已经一抬屁股离开椅子,要往院子外面冲。
乔明轩眼疾手快拉住他问:“你要干什么?”
宗勇满脸肃杀:“我去抓薛远堂过来,让他跪下说清楚认错!”
乔明轩把他丢回椅子里:“冷静点,现在的他早就不会认为自己是有错的人。真想让他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你也先听钟晴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宗勇一下被乔明轩敲打清醒,渐渐冷静下来。
他看向钟晴,等她讲清楚。
钟晴也看着他,先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想知道,在你们眼里,薛远堂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宗勇想了想,神色正经起来,回答说:“他很聪明,但没有明轩聪明。他很帅,但也没有明轩帅。他长相气质也都有点像明轩,而且说起来也巧,他原来和明轩一样,眼角都有颗痣。当时很多女生就开玩笑说,实在追不到乔明轩,就去追薛远堂。薛远堂因此觉得自己只是明轩的替补品。”
钟晴回想,第一次在金嘉公寓的电梯里遇到薛远堂时,薛远堂斯文地笑着,问她到几层。那时她对他有种奇怪的熟悉感觉。
现在想,原来那种感觉,就是他和乔明轩有几分相像。他给她的第一眼印象,就是他当时的衣着气质都是和乔明轩相仿的儒雅精英类型。11
“其实薛远堂也挺惨,因为长得和明轩有几分像,又是室友,方方面面总会被人拿来和明轩作比较。对他来说,这是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悲哀吧,如果他比我们高一届或者低一届,只要不是和明轩同届,他都会有他自己的光芒。结果偏偏和明轩同届。虽然他表面嘻嘻哈哈,但我知道,搁谁心里都会有点不痛快。所以我其实有点同情他,平时不管干什么都会叫上他一起,连去明轩那喝酒也是。”宗勇说着说着,忽然语气一变,用力一锤院子里的木桌,“我对他这么照顾,他却敢伤害澄澄!他还处处给老乔使绊子!他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不是人!”
钟晴想,薛远堂他值得同情吗?
好像有被值得同情的理由——始终被拿来和人比较,成为别人的低配、平替,光芒都被那人攫走,有那人在,自己永远不是最优秀。
于是忍不住嫉恨那人,觉得一切都是那人的错。
可其实,错的是那些拿他们做比较的人,并不是乔明轩本身。但他把所有不甘都撒在乔明轩身上,把他当成假想敌,为了压倒他一头渐渐变得不择手段。说到无辜,这其中的过程里,乔明轩难道不是最无辜的吗?平白被人拿去作比较,平白又成了比较中输者的假想敌。
如果说一开始薛远堂还有一点可怜、值得同情,那么发展到后来,他就只剩下可恶。
说到底,其实人人都是薛远堂,人人都做不到最优秀,永远有更好的人站在自己前面去发光。就连乔明轩也有他所不能企及的目标。
如果一个人不能和“他比我更强”“自己不是最优秀”自洽,并以此做受到伤害的理由,放纵自己滋生无穷的嫉妒心,那么他早晚会变成一个做什么都会不择手段的人——只要能压过站在自己前面那人,证明自己比他更强,用什么手段都是对的。
薛远堂就是这样慢慢变质的吧。他没有承认自己不是最优秀的勇气。
性格决定命运,这话以前听觉得矫情,现在却觉得可不就是这样。性格会决定人的选择,所做选择最终决定命运走向,完全没错。
了解了薛远堂是一个怎样的人后,钟晴大致明白了他做尽坏事的动机。她不再让宗勇等得煎熬,把一切前后原委讲给他听,同时,也和乔明轩梳理复盘一程融资被抢、易澄澄被薛远堂刻意接近伤害的整个过程。
以前以为一程融资失败和易澄澄被坏男人欺骗感情,这是不相干的两件事,可其实,它们是相互融通的一整件事。
现在,把整件事情捋顺下来,差不多是这样——
“事情的最初,是一程制品遭遇火灾,导致资金链断裂,需要通过融资解决困境。”钟晴说道。
“不久一程制品联系到函聚投资,函聚投资对这行业很感兴趣。经过对一程的调研后,函聚投资认为一程还有机会东山再起,于是决定投资。”喘口气,钟晴继续说,“就这样,一程看到了转机,等待投资款到账,渡过难关。”
“可这时,”乔明轩接下去说道,“一程不知道的是,有另外一家同业公司‘量发制造’,也想找投资人。量发的老板想找到投资人接盘自己手里的股份,套现移民。”
顿了顿,乔明轩往下说:“为了融资成功,量发制造的老板和薛远堂搭上关系,请薛远堂做量发融资的FA。薛远堂那时正好想跳槽到辛行资本,就想把这个项目当做立功的投名状,带来辛行做。他想得很好,只是没想到我从财务数据中看出问题,拒绝了这个项目。”
宗勇听钟晴说时看钟晴,听乔明轩说时看乔明轩。脑袋忙得像个拨浪鼓。
他忽然想起什么:“对,薛远堂当时是想跳槽到你那,他自己不好意思跟你直接说,我还帮着他做说客来着。”顿了顿,他咬牙启齿,“结果帮出这么个伤害我澄澄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