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不回复他的时间,已经是历史最久的一次。
这种超出掌控的感觉让他很不喜欢。
他快速输入文字,“还生气?"
“是你做错了事,有什么理由生气?"
“清月不计较,只是让你道个歉就这么难?"
他深吸口气,仿佛多么忍辱负重,施舍道,“只要你改掉自私,撒谎的毛病,我会考虑补你一个结婚纪念日。"
聊天页面纹丝不动,清一色的绿框,没有一条白框弹出。
真是讽刺,我们的角色仿佛互换了过来。
习以为常的聒噪,在他日复一日的嫌恶中,终于销声匿迹。
他却开始急了。
恼羞成怒打出最后一条,“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今天之内不回复,我们离婚!"
离婚两字,对以前的我来说,是天崩地裂的存在。
他胜券在握地收起手机,想当然地等着我诚惶诚恐的讨好。
我无声苦笑。
沈川,你等不到的。
这次,我是真的不要你了。
他不会知道,他挂断我的最后一通电话,意味着什么。
沈浩提着公文包进来,他和公职单位有合作,装模做样地和沈川简单交涉过后,以尸体身上没有任何罪犯留下的证据为由,递交了无法辩护的文书。
安排好工作,他烦躁地扒拉了两下头发,“哥,嫂子回你信息了吗?"
“我给我老婆打了十多个电话,一个都没接通。"
“不就是一个结婚纪念日,气性这么大,都给她发信息说补过一个更盛大的,还矫情个没完。"
“怀着孕都不老实,女人就是麻烦!"
闺蜜苦涩地喃喃,“如果你知道,这个麻烦的女人已经死了,就躺在你身边两米不到的地方,你应该会高兴地放烟花庆祝吧。"
我沉默地握住闺蜜的手,她红着眼不甘道,“星辰,我们都是瞎了眼。"
我默默叹了口气,看向盖着白布被担架抬上车的两具尸体。
又看到沈川突然捂着心脏的位置。
兴许被怀着孕三个字刺激到,他拉着沈浩交代,“死者身份出来,家属那边,你多给点补助。"
沈浩点头,正要离开,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医院精神科的电话。
两人赶到医院的时候,赵清月正爬坐在八楼的窗边,宽大的病号服在风中摇摆,任由焦急又不敢靠近的医生护士劝破了嘴皮子也不下来。
“清月,你别冲动,有什么事你告诉川哥哥,我一定帮你完成。"
赵清月泪眼婆娑地眨着大眼,“我感觉自己是个累赘,爸妈不要我,没有家,没人关心我,也没人爱我,活着真的好痛苦,我死了是不是就解脱了。"
“怎么会,我们关心你,我们爱你啊。"沈浩拍着胸脯大喊,深怕声音低了她听不清。
“可你们都有妻子,遇到危险的时候,你们也只会先选择她们。"她咬着唇,哭的眼眶通红,“我还是去死吧,省得星辰姐和方绘姐轮流着发信息骂我是不要脸的小三。"
沈浩气的咬牙,“你别听她们的,你在我们心中,永远是最重要的,谁都比不过。"
为了证明所言不假,沈浩二话不说从脖子上取下一枚平安福,“这是方绘跪了三千台阶给我求来的保命符,我一直贴身带了五年。"
他咬咬牙,突然用力扯烂,丢出了窗,“你看,浩哥哥从来不骗你,你永远比方绘重要。"
闺蜜气的浑身发抖,红肿不堪的眼再次泪如雨下。
沈浩几年前被输了官司的被告家属捅了两刀差点死了,从来不信神佛的闺蜜跪了三千台阶,中途不慎滚下台阶,磕伤了锁骨,留下了一道很深的疤痕才求来一张保命符。
后来沈浩真的醒了,他就贴身不离地带在身上。
曾经如珠如宝对待的东西,在赵清月这里,甚至连垃圾都不如。
我抱着崩溃的闺蜜,下一秒,看到沈川从口袋里掏出我因为孕期浮肿取下来的婚戒。
他没有任何犹豫地递给赵清月,“川哥哥给你一个家,你不是小三,你会是我的妻子。"
他黑眸中的柔情如星辰明亮,倒影的却不再是我。
画面一如当年熟悉,他单膝跪地,认真许诺,“我会和薛星辰离婚,娶你为妻,你愿意吗?"
赵清月无辜地眨着大眼,楚楚可怜开口,“可是星辰姐不会愿意的。"
“不用管她,在我心里,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子。"
赵清月喜极而泣,从窗台上爬了下来,飞扑进沈川的怀里。
他们紧紧相拥,像是出游许久的倦鸟终于归巢。
“星辰……"
闺蜜将我抱的很紧,声音哽咽,“不看了,我们不看了好不好?"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眼泪却决堤了似的,怎么都控制不住。
病房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医生护士为这圆满的一幕热烈鼓掌,纷纷献上祝贺。
温馨浪漫的求婚现场,一道仓皇的身影突兀地冲了进来。
是沈川的助理。
他喘着气,看向和赵清月抱在一起的沈川,嘴唇发白,颤抖地说道,“川哥,尸体的检测结果出来了,是,是嫂子。"
沈川撇了下头,仿佛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又重复了一遍,“什么嫂子?哪个嫂子?"
他松开赵清月,手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助理的眼眶突然红了,他鼓足勇气递上报告,轻声哽咽,“川哥,节哀。"
沈川的呼吸一点点重起来,猛的挥开他手中的报告,像挥开什么可怕的东西。
“节哀?我他妈为什么要节哀,我老婆活的好好的,我节哪门子哀。"
他退了两步,突然恍然大悟般,
“是不是我老婆收买了你,让你跟着一起演戏!?"沈川猩红着眸子,一把抓起助理的衣襟,“你是我的助理,跟她胡闹像话吗?她在哪里,是不是就躲在附近,想看我怎么掉入陷阱,再嘲笑我愚蠢?"
他自以为是地笑了声,冷声威胁,“现在,马上,立刻把她叫出来,要不然我辞退你。"
助理被晃的不敢动弹,倒是赵清月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报告。
目光触及到死者是我的名字时,她的眼底闪过一抹极快的喜色。
装模做样地拉着他安慰,“川哥哥,的确是星辰姐,你放心,她死了,你还有我。"
“滚!"沈川猛地挥开她怒吼,“别碰我,我老婆就在附近,他本来就不喜欢你,看到你拉拉扯扯又要生气了。"
前一刻还深情求婚的男人,转眼面目狰狞地和她撇清关系,赵清月抿着唇,泫然欲泣地哽咽,“原来你都在骗我,那我还是去死吧。"
她当然不会真的去死。
因为沈川仿佛看不见也听不见了,他摇摇晃晃,疯癫地又哭又笑,“不可能的,她不会死,她怎么会死,她只是生我的气,躲起来了,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我自己的老婆我怎么可能检查不出来?"
他又抓住了助理,如同抓着救命稻草,“我老婆的左手小指和别人不一样,是……"
话到一半,他戛然而止。
他亲自验过我的左手,每一根都是断指,每一根都和别人不一样。
“错了!都错了!"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下一瞬痛苦地捂住胸口,突然喷出了一大口血。
医生们手忙脚乱地蜂拥而上。
一旁的沈浩发狂地拽着助理,嘴巴开开合合了好几次,才挤出沙哑的声音,“有一具尸体是大嫂的,另一具呢?不是方绘对不对?"
助理于心不忍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沉痛开口,“沈律,节哀。"
“不可能,我不信。"
沈浩咆哮,扭头用力抢过赵清月手中的报告单,因为用力过猛,推的赵清月一个踉跄也没察觉。
他颤抖着往后翻了一页。
方绘的名字映入眼底的那刻,他浑身僵硬,连下颚都在颤抖。
整个人失魂落魄地退了两步,撞翻了身后的医用架,刀具医用剪药瓶哗啦啦撞翻了一地,有些顺着他的皮肤刮下,顿时血流如注,他却像个没有疼痛的机器人,木然地摸向自己的脖子,空荡荡的触感让他浑身冰冷。
目光看向窗外,他的眼眶一点点红了,嘴里呐呐念叨,“平安符,我的平安符……"
骤然间,他疯了般往楼下冲去。
疾风骤雨的深夜。
一辆黑色的疾驰在郊外坑洼的泥泞路上。
一阵紧急刹车后,沈家两兄弟踉跄地从车上下来,扑进恶臭的水沟。
他们顾不得满身狼狈,一个比一个疯狂地跳进水里仓皇打捞。
污泥被搅浑,一堆堆垃圾被捞上来。
他们手脚并用,几乎埋进熏天的恶臭里。
足足三个小时,整条水沟的垃圾都被翻了上来。
可里面,除了垃圾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没有,怎么会没有呢?"沈川彻底崩溃,瘫坐在水沟里,痛哭流涕。
沈浩也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到底做了什么!?"
他痛苦地嘶吼一声,突然抡起拳头,一下又一下发疯地砸向地面。
直到双手血肉模糊,骨节碎裂。
他仰躺而下,任由雨水打在身上,哭的撕心裂肺。
从这天以后,我和闺蜜眼睁睁看着兄弟两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每天烂醉在酒堆里。
家里堆积的外卖盒比山还高,他们醉了倒地就睡,醒了就拼命灌酒。
一时间,他们仿佛变的很爱我们。
沈浩像狗一样蹲在医院的草坪地上,找了一天一夜,终于找到稀烂的平安符,他扎破了十根手指,歪歪扭扭地缝补起来,一边缝一边失心疯地对着空气喃喃,“这是我老婆送给我的,谁都不能弄坏……"
而沈川按着泪流满面的赵清月,不顾她的哭喊和疼痛,硬生生把我的婚戒从她手上拔了下来。
视若珍宝地捧在手心,用衣袖擦了又擦,“你不配,这是我老婆的,只有星辰才是我老婆,谁都不能取代。"
这种迟来的深情,感动不了任何人,只让我和闺蜜觉得恶心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