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一回到家,那股恶臭味就涌进鼻腔。
而爷爷也皱了皱鼻子。
显然也闻到了味道。
他知道我弟弟住哪屋,所以自己就找了去。
母亲提溜着我的耳朵,喃喃咒骂:“一会看我不打死你。”
我心里还有一线希望。
所以并不害怕。
跟着二爷爷去到房间时。
我拔着脖子往里一看。
就看到弟弟的屋子变得窗明几净。
原本污秽不堪的炕,早就被收拾得一尘不染,换上新的床单被褥。
二爷爷盯了片刻。
回头望向我。
苍老的眼睛瞪了我一下,说:“臭丫头,学会撒谎了。”
我僵在原地,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母亲的毒打。
身体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但是。
二爷爷走出去的身影突然折返。
指着我说:“狗儿,过来,挨戒尺。”
9
小时候,我跟着二爷爷学书法。
错笔画、错字,都会被二爷爷用戒尺打十下手心。
他严格是真,却也真的教会了我一手好书法。
只是五岁那年,弟弟出生了。
母亲让我全天带弟弟,便再也没有时间学书法了。
今天二爷爷这样说,我真以为他要因我撒谎教育我。
然而走出我家很远时。
二爷爷突然停下脚步。
我也跟着停下。
良久,二爷爷缓缓对我说:“狗儿,你说的没错。”
我一激灵:“嗯?”
“我是说,有财的床上,确实有尸水。”
他把脸转向我,枯瘦的皮肤因嘴上的动作而颤动着。
“虽然床被洗净了。可有财躺过的地方,一直有苍蝇在转。”
是啊!
我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然而,二爷爷话锋一转。
说:“狗儿,回去后好生照看着你妈,她有什么异常,你告诉我就行了。”
我焦急地说:“可是二爷爷,如果那个人真的不是有财……”
二爷爷脸色一暗,竖起手指在嘴边“嘘”了一声。
“记住。这句话,对谁都不要再说了。”
说完,他就加快脚步离开了。
这下,我回去也不是,不回去也不是。
进退两难。
更离谱的是,过了几天后,二爷爷真的如约替“复活”的有财办了喜酒。
来来往往亲朋,纷纷惊叹不休。
有财穿着大红的衣服,被人群摸来看去,脸上一点不悦的神情都没有。
而且,人人都说:“有财身上有一股香气,听说这是有福的征兆。”
“怪不得大难不死,这下赵婶的好日子有着落了。”
我在角落里听着,暗自摇头。
只有我知道,有财身上的香气,是母亲用了一整瓶香水的成果。
但这香气很快就会挥发殆尽,或者说,被一股恶臭所代替。
因为我早在母亲准备的香水里加了稀释剂。
不出十分钟,弟弟身上的恶臭就会散发出来。
正在我暗喜时,有人敲了敲我的脑袋。
我一转头,看到了二爷爷。
二爷爷表情神秘,勾勾手,示意我跟过去。
我犹豫片刻,还是去了。
10
“什么!二爷爷,你说我弟弟……是死人?”
二爷爷眯缝着眼睛,吐了一口眼圈,灰白色的烟雾弥漫整个杂物间。
我不解追问:“可是,他明明就像个活人一样啊。”
二爷爷看了我一眼,把烟头丢在地上摁灭。
“狗儿,这件事,我晓得对你来说很离奇。”
“可是若我判断没错,你弟弟的身体上,有洗不净的水藻。”
我歪头回忆起来。
确实。
那个弟弟活过来的晚上,我亲眼看到他身上挂着湿哒哒的水藻。
“溺水的人,往往死得有冤屈。我没猜错的话,你母亲用了一种蛊,令你弟弟的精气神短暂恢复,可实际上,他还是个死人。”
我愣了。
想到弟弟的言行举止的确非常僵硬,和木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二爷爷是怎么知道的。
二爷爷见我迷茫的样子,摸着胡须娓娓道来:“我二十岁时,就见过一个死而复生的人。起先,人们都把他当成福星,哄着捧着。可是后来,他为了延长精气神,就开始——”
“喝人血。”
眨眼间,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自言自语道:“所以,我弟弟……”
“是的,有财不是什么福星,相反,他很快就快伤害无辜,那么他最先下手的,一定是他最亲近的人。”
二爷爷的眼睛幽暗起来。
17岁的我到头来还是个柔弱的女孩,所以哆哆嗦嗦问二爷爷:“那二爷爷,我该怎么办啊?”
二爷爷一脸胸有成竹。
从兜里掏出一只小白瓶子交给我。
“狗儿,把这个倒在你弟弟的水杯里,盯着他喝下去。”
我挣扎着接过来。
忽然感觉,二爷爷像变了个人似的。
但眼下,我信任的人只有他。
所以我迈着发麻的腿,神色凝重地走到院子里。
耳边回荡着二爷爷的话:“之所以挑在办喜事这一天,就是趁你母亲不注意时,制服你弟弟。”
五分钟后,我找到了弟弟遗落在厨房的水杯。
匆匆把迷药放了进去。
“你在干嘛?”
突然,背后传来母亲疑惧的声音。
11
我故作镇静,拿起弟弟的水杯。
“弟弟说要喝水,我给他拿水杯。”
母亲将信将疑地扫了我几眼,又咒骂道:“赔钱货,我忙得团团转,你都不知道来帮我一下!”
说着,她抢走我手里的杯子。
丢下一句:“快滚去干活!”
就去找弟弟了。
厨房里,我一边切菜,一边望着窗外。
就在这时。
人群里传出一阵惊呼:“什么味道啊——恩么这么臭。”
我想起什么,吸了两下鼻子。
也闻到了那股味道。
是弟弟的尸臭。
12
有小孩子推了一把弟弟。
弟弟借势倒在地上。
母亲送水的手刚伸出去,就被这一幕吓到了,水杯应声落地。
碎了。
而小孩子开始指着弟弟大叫:“妈妈他好臭啊!”
见状,我放下菜刀,跑出去。
母亲慌得摇晃了两下,坐在地上护住弟弟。
“有财,你没事吧!”
弟弟呆呆地摇摇头。
而越来越多的小孩子,开始说自己闻到了臭的味道。
不约而同地,他们都指着弟弟的方向。
我知道,这是弟弟身上的香水味消散了。
母亲则本能地护着弟弟,说:“你们小孩子胡说什么!小心我把你们的嘴撕烂!”
人群议论纷纷。
就在我以为,弟弟即将暴露时。
杂物间的二爷爷突然推门出来。
他手里夹着旱烟,平静地望着人们。
说:“隔壁张家正在处理猪粪哩,莫慌莫慌。”
我震惊得看向他。
13
喜酒结束了。
收拾完一院狼藉后,已经是半夜。
我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还想着去找二爷爷,问他为什么要护着弟弟。
但我被母亲拦下了。
她阴郁着脸。
我预感不好。
果然下一秒,她拿出那只香水瓶。
沉声问我:“香水里的稀释剂,是你倒的吧?”
我紧张地咽下口水。
摇头否认。
可她接着说:“你二爷爷已经告诉我了,他看到你今天手里拿着稀释剂瓶子。”
然后,我还没反应过来。
母亲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我想开口:“不是……”
另一个巴掌瞬间接上。
就这样,五个、十个、二十个。
母亲不打别的地方。
专门扇脸。
我的脸都没知觉了,鼻血哗哗流在手上。
母亲停下了。
末了,她紧紧拽着我的头发,恶狠狠地说:“赔钱货,害你弟弟一次不够,还想害第二次。”
她抚摸着我的脸,眼兀地亮起。
咧着嘴对我说:“那你总该救弟弟一次。”
“有一种女香,可以完全遮住臭味。”
女香,即用处女皮肤做成的香料。
14
镜子前,母亲逼着我脱掉所有的衣服。
她要检查,我还是不是处子之身。
我站在原地瑟瑟发抖,求母亲不要这样做。
“母亲……我是狗儿啊!”
母亲从前对我狠厉,我尚且可以承受。
但她口中的“女香”,可是要用人命来换的。
我握住最后一根稻草,想要激发母亲的母性。
可是镜子里的母亲,双眼放光,好像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
她听不到我说话似的,尖叫着让我脱衣服。
“快脱!别让我亲自动手!贱种。”
我无计可施,看着母亲手里的木棍,身体抖得像筛糠。
耳边,母亲喑哑的声音缓缓响起:“虽然我知道,你长这么大没接触过几个男人。但是保险起见,我还是要给你验身。”
说着,她拿起那根削出尖尖的木棍:“狗儿,放心吧,不痛的。我把这个放进去,如果你出血了,就证明你是处子。我们就能让有财真正活下来了。”
我面无血色地往窗外看去。
弟弟的背影立在外面,一动不动。
不甘心地说:“可母亲……弟弟明明是个死人啊。”
“我才是活的,我才是活的!”
这一刻,埋藏在心底十二年的委屈,随着我的低吼尽数发泄。
十二年来,母亲从来没把我当人看过。
她给我取名狗儿,就是觉得我是个不值钱的女儿。
她把弟弟养得膘肥体壮,我却吃不饱穿不暖,差点死在几年前的冬天。
而如今,母亲更是要为了死去的弟弟,把活生生的我牺牲。
女香——一种只是流传在老人口中的偏方。
她宁愿豁出我的命也要一试。
我的心彻底冷了。
在母亲不停劝说,执意将木刺刺向我的下体时。
我抬起脚,踢中了她的腹部。
母亲哀嚎一声,狠毒的看着我:“好啊你个贱人,敢打我!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我的双手被绑在一起,躲不及时。
硬生生让母亲胡乱在我身上刺了几下。
钻心的疼痛过后,我咬紧牙关,使出最大的力气把紧锁的门踹开。
母亲见状,换忙叫弟弟:“有财,快帮妈拦住这个贱人,快!”
可有财即使听见了,也是毫无反应。
于是我看准时机,躲到了弟弟身后,用弟弟威胁母亲:“你再敢过来,我就掐死他!”
母亲喘着粗气连连退后。
逼视着我:“好好好,你把有财放开,我不动你。”
我把她逼退了五米,松开弟弟便拔腿就跑。
母亲追了几步没追上,就退回去了。
躲在柴禾垛后面的我心有余悸。
平复下来后,就开始想办法。
可我一个17岁的小妮,能有什么法子呢。
二爷爷……我已经不太信任了。
所以我去了婶婶家。
没想到的是,路上我撞见了二奶奶。
15
二奶奶见我满身的血,吓得抱住我。
不停念叨:“妮儿,你这是咋了,疼不疼啊?”
后知后觉的,我才感觉到伤口的隐痛。
眼泪在眼眶转了一圈,忍住没流下来。
摇摇头说:“让柴禾垛剌的。”
二奶奶浑浊的双眼充满疼惜:“怎么这么不小心,快来,奶奶给你包扎。”
我推组不得,只能跟着去了。
正好,我也问问二爷爷,究竟为什么“背叛”我。
二奶奶给我上完药后,二爷爷恰好回来。
他看我时眼神遮掩。
我和他不见外,开门见山:“二爷爷,我这伤,你一定明白是怎么弄的了吧。”
二爷爷闻言,摊开双手,为难地说:“狗儿,如果我不那样说,难道要让人们都知道你弟弟不是活人,把事情闹大吗?”
我赌气地说:“闹大正好!这样弟弟至少可以入土为安。”
二爷爷长叹一声:“狗儿,你想得太简单了。”
“二爷爷背叛你,实则是想让你拖住你母亲。我方才出门,就是去寻鸡血了。”
“鸡血?”
经二爷爷这么一说,我刚才的气消了一大半。
“是的。如今你弟弟已不是普通的死尸,而是活死人。他想维持寿命,一定会吸人血、害无辜。”
“但是,我们并非没有破解办法。这办法,就是两碗公鸡血和两碗母鸡血混合,泼到你弟弟身上。”
我倒也是听过,鸡血可以驱邪。
二爷爷接着说:“这样一来,你弟弟体内的蛊就会暂时失效,只要趁这时间把尸体火化,用骨灰与鸡血交融,便可彻底消除危机。”
我:“……”
我一脸恍然大悟,但一边又觉得奇怪。
二爷爷说他去寻鸡血了。
可我明记得,他院里就有几只现成的鸡。
忽然,二爷爷打断我的思绪。
“狗儿,这事不能耽搁了。”
“二爷爷,你说该咋办?”
沉吟片刻,二爷爷把他的计划告诉了我。
深夜,月色落幕,满村寂静。
我带着二爷爷潜入了家里。
16
凌晨时分,弟弟已经睡下。
我顺着窗眼看了看房间里面。
竟没发现母亲的身影。
我回头,想问问二爷爷接下来的对策。
没想到的是,二爷爷也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