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反应过来的宋玉哲一把将我推倒,整个人有些慌乱的落荒而逃。
「对不起,若若,对不起……」
嘴里还在喃喃自语。
我忍不住勾唇,我只不过是阿姐从奴隶营买来的奴婢罢了。
柳家女,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
我一直忘不了那段在奴隶营每天被当成畜生鞭打的日子。
我原本不是奴隶的,没有人记得我这个低贱的人,只有我自己记得,我不是孤儿,血脉也不低贱。
奴隶营里有很多个和我同龄的孩子,那天我们被拉到街上让人牙子选,带着倒刺的鞭子落下来时,我一滴眼泪都没掉。
有一只白白净净的伸向我,我抬头时就看见了漂漂亮亮的阿姐。
她太美好了,我不敢将手给她。
她蹲下身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我身上,掩去了我一身的破碎。
就好像月亮高挂的那一晚,我脱下外衣护住不堪的她一样。
「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好久没有人跟我说家了,她不嫌弃的抱住我,小心翼翼的将我带回府。
那天我再次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大理寺卿。
柳若若将我护在身后,她说日后我就是她的妹妹,她的亲妹妹。
她是我唯一的小太阳,我自卑又木讷,总是不讨喜,一次次让她没了耐心。
我总是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众星捧月,看着她光彩照人。
我不允许她消失,所以我成了柳若若。
我拿起了她爱看的诗书,一个字一个字的去看。
用她曾经给我读的那样,大声读出来。
我开始面对着爹娘放肆大笑,脸上挂上了像她一样天真无邪的笑。
她每隔两日都要去周山听温夫子讲课,我拿着她记手札的小本本,认真的替代她,去听,去记。
上面很秀丽的字体工工整整的写着,「生而无畏,此生高贵。」
脑海里好像能浮现她骄傲的笑。
我用扭曲的字体模仿着,却被苏小姐看到,她愤怒的瞪着我,将那一页撕下来,给所有人看。
「此生高贵?呵,高贵的永远都是若若,你永远都只是个低贱的奴婢。」
众目睽睽之下,她将那张纸甩到我的脸上。
温夫人就在一旁看着,摇头离去。
所有人都在骂我自取其辱。
这句话是阿姐对我说的,刚到府里时,我一句话都不说。
浑身都是伤,新疤旧痕让我看上去好不狼狈。
阿姐总是红着眼眶,替我擦药,那时她说,「絮絮,我们生而无畏,此生高贵。」
等到人群散去,披着温润人皮的宋公子站定在我面前。
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扫着我,冷冷道,「柳絮絮,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若若,这辈子你都比不上她。」
是吗?那又如何呢?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取代她。
5
我成了京中的笑话,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疯子,东施效颦,想要代替阿姐嫁进宋府。
每次谣言传的很严重时,温润清冷的宋公子总是爬窗来到我屋里。
他冰冷的匕首和他的眼神一样冷,全都卡在我的七寸,恨不得弄死我。
「柳絮絮,是不是你杀了若若?」
「柳絮絮,你把她还给我。」
谁能想到满腹经纶才气的第一公子其实会武呢。
他浑身的酒气也掩盖不住身上的戾气。
只是那双冷傲的眸子此刻全是湿漉漉的,里面一片哀伤。
「那天,阿姐去见你了。」
「她送你的粉蜡在哪里?」
「你在说什么我不清楚。」
他丢下这句话,落荒而逃,一个眼神都不肯跟我对视。
那晚阿姐精心打扮了好久,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换了好几套。
一直很欣喜的问我,哪套好看。
她跟我说别人的定情信物是香囊,但是她的是她亲手做的粉蜡。
她拿去送给宋玉哲,等他们大婚夜,由两个人亲手点燃。
她说在诗书里,这叫,「燃尽此生共白首。」
阿姐和宋玉哲郎才女貌,两家一直都很看好。
为了宋玉哲,阿姐曾冒死婉拒了皇后的橄榄枝。
她说,「宁为贫贱妾,不入宫门深。」
可不就是贫贱吗?宋府只是小小世家,无官无职。
为什么那根独一无二的蜡烛会在阿姐体内?
阿姐死的时候,宋玉哲又在哪里呢?
次日,宋家来告罪退亲,我才知道宋玉哲要成婚了。
他要娶的是容安郡主,京中那个飞扬跋扈的小霸王。
可是我的阿姐不好吗?
为什么要娶别人呢?
我抓住门框的手微微握紧,阿爹的身子几乎瘫软在原地。
所以我的阿姐,欢欢喜喜等来的就是宋玉哲和容安郡主早就苟合,暗结珠胎吗?
那天晚上她到死都很难过,很失望吧。
「我错了,絮絮,我错了。」
这是她在我怀里说的最后一句话。
宋玉哲大婚当天,我在锦盒里装了一颗心脏。
我穿上了阿姐最喜欢的衣裳站在一身喜服的宋玉哲面前,几近咬牙切齿。
「贺礼还请公子,亲自打开。」
我前脚刚到府里,秦王的人后脚就来抓我。
这一次秦王没有开口,他身边的那个冷面侍卫,质问。
「那颗心脏哪来的?」
我答非所问,「如果她临死前,但凡告诉我一句她恨他。」
「我一定会毫不留情掏出宋玉哲的心脏。」
没有人知道,阿姐是我心中唯一的柔软,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舍弃,包括原本属于我的血海深仇。
我被押到了大理寺,关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时,我爹一脸的复杂,他问我心脏哪来的,我一言不发。
宋玉哲也来了,无论他们怎么着急,我都不开腔。
后面我再次被无罪释放。
只是对秦王的办案手段愈发失望,阿姐出事将近三个月,他还没有查出凶手。
是不想查呢,还是要包庇呢?
杀一头猪,他都要靠三天来结案,我不知道将阿姐全心全意交给他,多久才能沉冤得雪。
6
年关将近,上京城开始热闹了起来。
只是有些冷了,不知道阿姐在下面冷不冷,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说不定又哭鼻子了。
我开始学着阿姐的模样练舞了,她踏足雪上的红梅舞曾惊艳四方。
我苦练了好久,终于在年前学出了三分阿姐的风骨。
花灯节的夜里,我成了整个舞台最耀眼的贵女,吸引了不少目光。
我将目标放在大众身上,每一个舞姿都尽量舞到倾城,半分不敢出错。
等到人群散尽,我拿着手里的路,沿着阿姐当时被拖走过的路,一步一步走。
夜已经很深了,身后没有灯火阑珊,我不敢回头。
这条路是回家最偏的路,阿姐从来不会走这里。
何况那天我还在等她,她更不可能自己丢下我走到大理寺门口。
是凶手将她打晕,一路拖过去,阿姐背后全是伤,她那个时候一定很疼很疼。
身后果然有人跟着我,我放慢了脚步,只是那人依旧不紧不慢的跟着,直到我回府都没有动手。
阿爹又颓废了不少,两鬓斑白,以前总直着的腰,现在全弯了下去。
阿娘也是她整日流泪,眼睛有些模糊了,却总是拉着我一遍遍唤着「若若。」
阿姐不在了,我也没有得到府里的宠爱。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觉家的意义,儿时那个冰冷到父亲只会养外室,母亲又满门心思在父亲身上的深宅大院不是我的家。
是柳若若接纳了我,并带我回家。
有她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我改变了初衷,在奴隶营时,有个人逼我发誓必须替爹娘报仇。
后来他死了,如今我满门心思只想杀了伤害阿姐的凶手。
又一夜,我模仿着阿姐被害的路线寻找凶手时,被人捂着从身后悄无声息的捂住嘴拖行。
我好像碰到了熟悉的东西,我放弃了挣扎了。
我被人带到了一间荒废的旧宅,在这里我见到了熟人。
那个在外面温润如玉,清冷俊美的公子此刻赤红着眸子偏执的吓人。
他一拳砸过来,我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
「柳絮絮,你天生就这么贱吗?」
「本公子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不许在玩了。」
「她为谁死的,你心里清楚。」
「我的若若从来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我盯着他手上的鲜血忍不住嗤笑,「是吗?你怎么配叫她,你的若若?」
「你真恶心。」
「她是没得罪过什么人,那你呢,你又能比我好到哪去呢?」
「你这张脸得罪的全是杀人无行的撕心裂肺权贵,你凭什么怪到我一人头上。」
我一把推开他,心烦意乱,自阿姐出事后,我没有一刻松懈,可他偏生像个傻子一样,扰乱我的计划。
我不需要他每晚跟在我身后保护我!
「不是她,不是容安。」
他突然安静下来,眼神不敢看我。
每次这样,我都会觉得他是在心虚。
「是,你说的没错,她现在是你的夫人,又是郡主,身份高贵,自然比死去阿姐重要。」
我挣扎着就要起身,想不明白阿姐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疯子。
这些话外面也可以说,为什么把我绑到这里来。
「上次忘了恭喜你,当父亲。」
「也不知道阿姐九泉之下会不会寒心。」
我恶狠狠的踩在他的脚背上,又将他撞开,准备离去。
一晚都不想浪费时间。
我害怕阿姐会失望,会难过。
「孩子不是我的,动手的也不是容安的人。」
我没有搭理,出门前一刻,他声音有些发颤,「容安死了。」
7
我怀疑过所有人,最多的是容安,那个嚣张跋扈的郡主。
她嫌疑最大,阿姐尸骨未寒,她就嫁给宋玉哲。
只是我没想到,她死了,死装和阿姐一样凄惨。
唯一不同的是,她张扬的脸上竟然带着凄惨的笑意。
「絮絮,她没有杀若若。」
「那你为什么杀了她?」
我声音不自觉带上一丝颤意,
「是她激怒我,她见不了我不肯跟她圆房,她说若若该死。」
「她说就算若若没死,她也要将若若抽筋拔骨。」
看着惨不忍睹的容安,我麻木的离开,别人如何,与我无关。
我只想找到凶手,杀了他。
他说那天晚上,他跟阿姐说了自己要娶容安。
我不敢去想,一向高傲的阿姐,好不容易选了一次,听到那句话时,阿姐是什么反应。
她一定很绝望。
宋玉哲说,容安腹中压根就没有孩子,是她下药赖上他。
宋家逼他去娶,他娘刀架在脖子上逼他。
他说的全是迫不得已,我却无暇顾及,我不会去质疑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