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教练
黑拳往事
1
等我低着头把跟阿果的事情说完之后,抬起了脑袋。不出我的所料,李哥坐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惊讶、奇怪、愤怒、怀疑?我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我形容不出来。
不仅是李哥愣了,还没来得及坐下的凶器也愣了。他也跟看外星人似的看着我。要是换了别人,他肯定上去就是一脚。可我跟他是兄弟。
不等李哥说话,我的手摸向背后,「刷」的一下就拔出一把刀子来!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我这个动作,包括拐子和小妖。凶器往前猛跨一步,大喝道:「西毒,你要干什么!」
我没有说话,朝着自己的大腿就是一刀!
这一刀扎的太猛,鲜血都迸溅了出来,在那瞬间,我感觉不到疼,只觉得有个坚硬的物体进入了我的身体,心里狠狠的抽了一下。当我把刀子拔出来的时候,鲜血随后涌出,我才感觉到了缓缓传来的阵痛。
「西毒,你……」凶器大声喊着,上来就夺我的刀。我抬起头,冰冷的朝他说了一句:「凶器,你闪开。」
「你这是干什么啊!你……」凶器根本不理会我的话,他只顾着夺刀。我没有跟他客气,朝着我另一条腿又狠狠的扎了下去!
今春不减前春恨,新酒又添残酒困。两伤叠加,我疼的一个哆嗦。
凶器一个手按住我的膀子,另一只手就要去抓我手中的刀。我把刀别在身后,害怕划伤了他的手,接着一把推开了他,然后把刀举到面前对着李哥说:「李哥,我对不起你,这两刀就算我对自己的惩罚。你要是有什么不满,你再捅我几刀,我西毒就跪在这,一动不动。」
李哥没有说话,他就那么严肃的看着我。果然不愧是老大,就在我刚才拔刀出来时,他坐在椅子上动都没动一下,看那样子,他根本就不害怕我会拿刀向他捅去。现在我跪在地上,顺着两条腿流出来的血把我的裤子和膝盖下面的地面全染红了,像一条红色的小蛇一样向着李哥的方向爬去。
李哥脸色铁青的伸出手,接过了刀。小妖跟拐子二话没说,全都「扑通」一声跪在了李哥面前。我顿时激动的想哭,他妈的有这么几个好兄弟,就算死了也不亏了!
李哥捏着刀,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下把刀子甩了出去。站起来指着小妖跟拐子骂道:「你们两个他妈的跪在这干什么,还不快点送他去医院!」
小妖跟拐子立马站了起来,架着我的胳膊就要扶起。我硬生生的拗着劲不肯起来,看着李哥说:「李哥,我今天只要你一句痛快话。」
「我当时真是瞎了狗眼,引狼入室!」李哥一脚踢翻了椅子,转过了身去不看我:「以后记着对阿果好点!赶紧滚!」
「谢谢李哥!谢谢……」我被小妖和拐子搀扶了起来。话没说完,我就开始哽咽,眼泪哗哗往外流。
「有本事拿刀捅自己,现在还在这哭,你的本事呐!」李哥转过头又朝拐子和小妖骂了起来:「你们两个傻逼啦,赶紧送他去医院啊,想看着他流血流死啊!」
小妖开车,拐子脱下衣服按在我的伤口上,我看到他急得满脸通红。可是我一点也不着急,我心里觉得好轻松,从来没有这般轻松过,一阵一阵的虚脱。我软绵绵的靠在拐子的身上,说:「拐子,我成功了,谢谢你,兄弟……」
拐子却没有搭理我,而是一个劲的朝小妖喊:「开快点!」
事后拐子告诉我,当时我的脸色像纸一样苍白。
被送到医院之后,我已经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了,意识一片模糊,出现了失血过多濒临昏迷的前兆症状。
右腿伤的一般,并无大碍,但左腿那一刀扎的太深了,划破了动脉血管,造成了失血过多。于是,我在医院里接受了平生第一次的输血治疗。看着那一滴一滴的红色液体流进我的体内,我终于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仿佛这个世界上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忧愁。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阿果坐在病床边上,没有画烟熏妆,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她看到我醒来,急忙扶住我的肩膀说:「刚给你腿上缝了线,别乱动。」
「阿果。」我看到她坐在身边,心里说不出来的踏实。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了:「阿果,以后咱们就能在一块儿了。」
阿果握着我的手,眼泪「啪嗒啪嗒」滴在了床上,她哽咽着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呢,你傻啊。」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我说。这也是我的心里话。
阿果一下抱住我,趴在我的肩膀上「呜呜」哭了起来,那温热的泪水又一次浸透了我的肩膀,暖的我心头发烫。一旁的小妖和拐子见状,对我竖了一下大拇指,偷偷的溜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李哥也来病房了。阿果看到李哥进来,抹了抹脸站了起来叫了声「李哥」,那表情还有些尴尬。
李哥倒是没什么,落落大方的摆了摆手,说:「阿果,西毒这就交给你了,这几天伺候好他,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医生说他的腿没什么大碍,就是失血过多,你多给他弄点补血的东西吃一吃。」
「李哥,我……劳你费心了。」我想了半天就憋出了这么一句。
「妈的敢抢我的妞,等你出院了好好给我干活!西毒我告诉你,你以后要是再给我弄这档子自残的事我饶不了你,下次你再当着我的面拿刀子我先戳你几个透明窟窿!」李哥指着我骂道。
虽然挨了骂,我却高兴的咧嘴笑了起来。直到现在,李哥也是我少数极为佩服的人物之一。他能够在龙蛇混杂的天津卫站得住脚跟绝对不是凭运气,他的胸襟,他的气量,还有他对兄弟们的态度都是他成功的原因之一。
在我住院的几天里,阿果一直陪着我,晚上也在。原来跟她说句话都是奢侈,现在却能够朝夕相对,真是没有想到的事情。在我住院期间,王辉过来看过我一次,不过他上午回去之后,下午又过来了一趟,还带着杨蒙。
原来这小子嘴贱,在路上碰到杨蒙,无意中把我住院的事说了出来。杨蒙死活闹着要过来看看我。进来之后,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阿果,愣了一下。这次杨蒙挺好,表现的大大方方,就真的像是我一个关系比较不错的同学老乡。可是她的脸色,却偶尔泛出一丝不自然来。
杨蒙跟王辉走了以后,阿果靠在我身边,有些撒娇的问:「那是谁啊?」
我一把搂住了她的蛮腰,笑道:「有了你,什么都是浮云。」
「坏蛋。」阿果靠着我的耳朵出气,让我浑身发痒,「等你出院了,开自行车带我逛滨江道。」
就在我出院的前夕,学校班长小齐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当然他并不是问候我病情的,因为他并不知道我的情况。他打电话,是为了告诉我一个十分操蛋的事情。
2
班长小齐告诉我,在统计最后学分的时候,发现我有一门马克思经济学的课程没有及格,这门缺失的学分将导致我不能毕业。我大骇道,不是还有重修吗?小齐非常惋惜的告诉我,没法重修,因为这个学期没有开这门课,只能等下个学期了。所以……小齐沉吟了一下告诉我:「今年肯定是没戏了,你要再上一个大五。」
哦,大五。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头衔,今天终于光荣的落到了我的头上。我好像步着为数不多的前人的足迹,被挂到了旗杆上接受众多学弟学妹的瞻仰。马克思,一切皆因你而起。
放下手机,我回想了一下,考马克思经济学的那个时候,正是李哥生意最忙的时候,应该是他把我这茬给忘了。现在怎么办?让李哥帮我摆平这件事?想想还是算了吧,阿果的事刚过去,我不想再求他。
得,大五就大五吧,就当哥们又深造了一年。
十来天之后,我拆了线。伤口恢复的很好,但仍未消肿。现在摸摸缝合的地方,还能感觉到硬硬的肿块,那是在伤口恢复期,肌肉纤维生长过快导致的。
拆线的那天晚上,我叫上拐子,凶器,小妖他们三个,带着阿果,在基地附近的一个小饭馆几乎喝了一个通宵的酒。那是我有生以来,喝酒喝的最开心的一次,真是千杯不醉。白酒啤酒掺着喝,一杯一杯的下肚,心里全是喜悦。
阿果喜欢抽烟,我没有让她戒烟,我并不想让她为我改变什么。在我住院的那几天,她为了照顾我,就一根烟都没有抽过。我喜欢看她抽烟的样子,尤其是她叼着香烟,给我们几个倒酒,那真是迷死人了。
「阿果,不不,果姐……」舌头喝大了的小妖冲阿果说:「以前叫你……嫂子,现在要……叫你……弟妹了。」
阿果淡淡一笑,并不答话。她没有再化烟熏妆,那小脸越发显得清秀精致,让我忍不住捏了一把。
「西毒,兄弟,这一杯我要敬你。我算是服了,你比哥哥我要狠。」凶器当兵下来的,酒量出奇的好,就属他越喝越清醒。他端着杯子说:「我当年也只是拿着军刺捅别人的大腿,你小子他妈的拿刀子捅自己的大腿。当哥的,我没话说,就是服!我先干了!」
凶器说完,一饮而尽。我也不含糊,端起酒杯就干了个底朝天。阿果一甩手,优雅的把烟头弹了出去,给我俩把酒满上。她那利落的动作看的我心里直发痒,非要灌她一杯不可。阿果也不推辞,拿起我的杯子一饮而尽,引的小妖拍手叫好。拐子则在一边撑着个脑袋,眼神迷茫的看着这一切。这里面他酒量是最差的,坐在那里纯属死撑。
那个小饭馆,那个夜晚。店老板都去后面睡觉了,就剩下我们五个人在尽情的嬉闹。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个晚上,那是我们兄弟最后一次聚在一起喝酒。
七月初,毕业生离校。我去火车站送同学,小齐,老朱,林子,还有杨蒙……临上火车的时候,班长小齐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欧阳,你现在已经是大五了,好好干,别给咱兄弟丢人啊。」我颇为无奈的点点头:「那是,那是。」
送老朱的时候,这家伙抱着我哭了。虽然跟他们在一起住宿舍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几个月,但他们却在这个城市流连了四年。四年,青春的岁月中有多少个四年可以挥霍。老朱不是为了离开我而哭泣,也不是为了离开这座城市而哭泣,他是为了离开这一段青春的回忆而哭泣。
走吧,老朱。我轻拍着他的肩膀说。走吧。我永远的下铺。
送杨蒙走的时候,王辉也来了,这两个家伙在我看来,根本就是死党,结成了对付我的统一战线。在快要上车的时候,杨蒙回头,拉着我的衣服说:「欧阳,我要走了,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问吧。」我说。
杨蒙很认真的看着我:「你告诉我,这四年里,你到底一直都在做什么?」
「不是都告诉你了吗,我一直在帮着亲戚家里养猪。」我也很认真的回答。
「哇……」杨蒙立刻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向火车上跑去,我听到了她飘过来的最后一句话:「你到最后都不跟我说实话……」
说什么实话?唉……那种事情不是你应该知道的。我倒真是希望我在帮亲戚家里养猪。
杨蒙的火车开走了。我一回头,王辉这小子站在旁边,眼圈都红了。我好奇的问:「你多愁善感个什么劲?」
我这一问不当紧,王辉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了。他朝我胸口上就是一拳:「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没心没肺?是啊,相比四年前,我确实是没心没肺了。当时我刚进学校的时候,老朱还说我脸上挂着「农村红」呢,那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少年?但这四年下来,我又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的拳头上,蘸了多少人的血。我的腿,又让多少人在拳台上残废。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环顾站台,送行的都已经离去,空空荡荡。走了,都走了,只剩下我,在这里读一个传说中的大五。
我继续我的生活,一切都是按部就班。我基本徘徊在拳赛的残酷和阿果的温存之间。时间走到了我「大五」的寒假,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当时春运过于紧张,我怎么也买不到过年回家的车票。
眼看着年根逼近,我却是一筹莫展,春运当头,一票难求。阿果对我说:「别想着买票了。我开车跟你一起回去过年。」
「你跟我回去?」我有些惊讶,「你过年不回贵州吗?」
「我回去有的是时间,你就别管我了。」阿果行事相当利索,直接拎起包对我说:「走,回曹州。」
3
阿果开车,带着我回到了家乡。我一再顾忌,但没好意思说出口——阿果看出了我的担心,她说:「放心,我在你家是不会抽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