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幽愁暗恨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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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姐姐你和他又……」长孙秋雁话一出口,便被秋水伸手掩住。

她瞪圆眼看着秋水,又气又急,在她掌心中嗡嗡有声:「姐姐,你怎可这般自甘堕落?」

沦为宫婢倒也罢了,设若还要侍寝,无名无分的,他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我没有。」秋水急急辩解,就知道她要误会,忙道,「只是御前茶水上人罢了。」

「哎呀。」

长孙秋雁被她捂住嘴,说不痛快,硬是扯着她的手挣扎出来,连珠炮仗似的说了一嘟噜:「姐姐你可别再被他蒙骗了,他……他把你调到御前定是没安好心,这又不是从前,你也不是他的皇后了,他的后宫里头还有那么多妃嫔,倘若被人知晓,姐姐你可曾想过你的下场?」

「我知道,都说了没有那回事。」秋水比不得她妹妹伶俐,笨嘴拙舌,几番解释不清。

秋雁攥住了她手,一脸凝重:「姐姐,你可知今晚上为何淮南王没有来?那是因为他的一位爱妾怀孕了,不知碍着了谁的眼,还不上三个月,腹中胎儿就没了,听闻血流了一地,几乎连大人都没保住,淮南王心疼得不得了,这才同陛下告假回去陪他那爱妾了。」

「这……」秋水骇了一跳,想不到淮南王府中风波如此险恶,看着淮南王妃和两位侧妃都是好说话的人啊。

「人不可貌相的,再则,正经的主子娘娘们都还未曾有孕,一个名不见册的贱妾有了身孕,说出去叫主子娘娘们脸往哪里放?」

秋雁冷着脸,提到这些个宗室子弟,她就没好气:「我早就说过,他们刘家子弟都是一路货色。淮南王既是真爱那个侍妾,就该给她个名分,便是不给名分,也该好好吩咐人照料着,恨就恨他嘴上说爱,却无一丝付出,可不就让别人钻了空子?说到底,就算那个爱妾因此丧了命,淮南王府又有几个人当一回事呢,不过一领草席裹出去叫人埋了罢了。」

自来无情帝王家,这些个王侯将相左拥右抱惯了,今儿花红,明儿柳绿的,有几个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她就怕她姐姐犯傻,步了淮南王爱妾的后尘。

秋水抿唇,她妹妹说的那些道理她自然都懂,可是……有时候不是她说抽身就能抽身的,自那一回同君王微服出行被赵婕妤撞见,她便知往后定会有一场风波。

至于那风波何时到来,全然不在她的掌控之中,也唯有日夜小心,防着落入圈套罢了。

「秋宫人,秋宫人……」窗户外头,宣室殿的小黄门急急呼唤着。

秋水推开了半张窗,微露出一张脸来,问着小黄门:「小公公,何事找我?」

小黄门两手交织,躬身向她道:「苏常侍使奴才来告诉秋宫人一声,陛下和江都王在宣室殿中喝醉正闹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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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人……都多大了,一个成了君王,一个成了王爷,还当小时候那般胡闹!

秋水和秋雁彼此对看一眼,顾不得再叙,忙都起身来齐齐往宣室殿去。

还没进门呢,就听江都王大着舌头数落他的皇兄:「我下次再给你遮掩我就是王八蛋!」

「你本来也是个王八蛋,不单是王八蛋,还是个糊涂蛋。」

刘昶亦醉得东倒西歪,骂人谁不会,他在朝堂骂人的时候,刘旭还不知在哪里窝着睡觉呢。

江都王不甘示弱:「那你就是个倒霉蛋!」

若不是倒霉蛋,怎么好好的皇后就变成宫婢了?

苏闻原还在里面两头圆场,耳听他们兄弟越说越不像话,君王也就罢了,江都王这一张嘴可太不饶人了,若是真把君王惹火了,气头上治他什么罪,怕是他哭都来不及,赶紧扯着他往外劝:「王爷,王爷,王妃娘娘接你来了,快回家去吧。」

「她来接我我就走啊,当我是什么人了?」江都王酒壮怂人胆,甩着手不肯挪步。

秋雁从外头听见,冷笑一声,几个箭步就蹿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拧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待回去看怎么收拾你。」

话毕,也不及同她姐姐告别,拎着江都王就走了。

秋水看着一屋子的乱象哭笑不得,眼瞅君王见江都王走了还不肯罢休,踉跄着就要追他回来辩个输赢,忙也上前去扶住了他:「陛下,你喝多了,奴婢扶您回去歇着吧。」

君王眨巴眨巴眼,认出了她,口齿不清地解释:「你听我说,刚才那些都是刘旭胡说的,什么章台不章台,是他来同朕胡诌,说是长安有女颜如舜华,朕不信他,这才同他一道去看的。」

「是是是,奴婢知道了,都是江都王的不是。」

秋水好笑地哄着他,好容易哄他去内殿安歇下,才要去给他打水来洗漱,不提防衣袖被他牵扯住。

回眸处,却看他如黑曜石般的双眼紧紧盯住了她:「你不要走。」

她无奈:「奴婢不是要走,奴婢去取水来给陛下洗洗脸罢。」

「不要走!」

刘昶不理,只是一味拉扯住她:「同朕说说话罢。」

嗯,要她说什么呢?

秋水离不开身,又见他醉得厉害,只得侧身坐在榻前:「陛下想听奴婢说什么?」

是啊,他想听什么呢?

在长门的那五年,他知她过得不好,回宫以后,他也知她受了不少委屈。

可她都不曾说过。

而今……而今他还想知道……

「当年……喝了那一碗药之后,你不痛吗?」他长长的睫翼轻轻颤动着,一如那深处无人可知的心弦。

秋水不料他想听的是这个,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放在膝上的手臂不由微弯,十指慢慢蜷缩成团。

「自然是痛的。」她话语轻得几乎不可闻。

那是她和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他一直期盼着的嫡长子,她狠心把他拿掉的时候怎么会不痛?

那痛深入骨髓,几乎要痛死过去了。

刘昶牵扯着她衣袖的手也不由得一缩。

耳边全是江都王醉酒时说的话,他说淮南王的爱妾没了孩子,血流一片,命都去了一半。

他登时便想起她来,当年她没了孩子的时候,是否也如淮南王的爱妾一般,血流了一地?

从前他只恨她心狠,连他们的孩子都可以拿来算计,可那一刻,他却又觉得心惊。

倘若……倘若当初她跟着孩子一块去了,从此未央再不见她的身影,他还会恨她吗?还会将她丢弃在长门五年不见吗?

他微微合眼,深知那个答案不敢想象,若没了她啊……没了她,他守着这江山又给谁看呢?

一旦思及过往,总免不了触碰到那些旧伤,秋水心痛难忍,悄然将眼角泪痕抹去,再次站起了身来道:「陛下,还是容奴婢打了水来再说吧。」

「不要!」

刘昶此时根本不愿她离开自己的眼眸,一见她动身,忙坐起来拽了一把,不意用了太多力气,登时便将瘦弱的秋水拽倒在榻上。

他半支起身子,看着身下她惶然无措的脸颊,轻柔抚了一抚,才小心翼翼地问:「既是痛,为何当年还要喝那一碗药?既是要喝那一碗药,又为何还要告诉朕你怀了身孕呢?」

若是不告诉他,或许他们两个也不会分离那么多年。

秋水怔怔,她也不想的,有孕之初她和他一样高兴,本以为这个孩子会带着期盼到来,孰料他带来的却是血雨腥风。

「因为想让你安然无恙地回来。」她红了眼眶,双手颤颤抵着他的胸膛,「我原是瞒着这个好消息的,可后来……后来皇姑母似乎是知晓了,她不断地派人来打探,连父亲那边都有了动静。我……我害怕,我害怕他们要拿这个孩子做文章,害怕你在边关会出意外,我实在没办法了……」

一个听话的傀儡皇帝远比一个逐渐成长的明君好控制得多,皇姑母和父亲已经扶持过一个皇帝了,再扶持起一个幼帝不在话下。

何况,这个幼帝即将出自她的怀里,出自长孙一脉。

天知道她在做下决定的那几个晚上,是如何的蚀心腐骨,可失去一个孩子的痛远比不得失去他的痛,纵然要她为此付出生命也甘愿。

双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从鬓角一直滑落下去,直落了她满发。

她还来不及擦,忽而有泪落入眼里,不是她的……

她睁了睁眼,却看上方的君王亦是泪流满面:「朕……曾经和你一样心痛!」

她失去了他们的孩子,而他,却连她都差点失去了。

曾经的怨恨、不甘、怀疑,到此刻尽皆消灭,他看着这个最爱的女子,亦是最爱他的女子,忍不住低低俯首,轻轻吻上她冰凉的唇。

睫翼拂扫在她的面颊上,温柔而轻缓,她该推开他,因为这不合规矩。

可是……可是她实在太痛太难过了,那些年不能与外人道的苦与泪,唯有他知,唯有他才会懂。

也许真叫秋雁说对了,她正在步淮南王爱妾的后尘,自掘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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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来人!」

天刚蒙蒙亮,兼之昨晚上喝了那么多酒,按说这时候君王是不会醒的,苏闻刚过来换了秋水不久,还没歇多会儿,就被君王一连声的叫唤吓回了神,忙不迭跑进内殿。

「陛下,老奴在呢,老奴在呢。」

刘昶从榻上坐起,衣衫半解开,露出大片的胸膛,面上却是茫然:「是你在这里?」

苏闻躬着身:「是,老奴一直都在呢。」

那,那秋水呢?

昨晚上他们……他……

他扶着额,简直怀疑是不是又梦魇了,梦里他同她是那样亲密,她哭泣的泪滴还落在了他的唇舌里,可怎么一睁眼,人就不见了?

「昨晚上她……」他犹疑着不知该怎么问。

苏闻会意过来,忙道:「秋宫人值了一宿,老奴才刚换了她回去歇着,陛下这会儿找秋宫人是为何事?」

原来是才回去的。

这么说,昨晚上的事不是梦了?

刘昶扶着额的手一缩,下意识掩口咳了咳:「哦,无事,朕……朕就问问。」

「那,老奴不需要请秋宫人过来了?」

「唔,不用,让她歇着便好。」刘昶放宽心重新躺下,翻了个身忽而又道,「今儿无甚要紧事,就不需她在御前伺候了,叫她……叫她好好睡吧。」

「诺。」苏闻轻轻颔首,直觉君王和秋水之间有事,且看样子还是件好事。

他掩了门退出去,果真没有让人去打扰秋水。

刘昶睡到巳时起来,外头已然天光大亮,一时有宫人进来伺候他更了衣,他瞥一眼没有作声。

待得午时,已经到用膳时候,还未曾见得秋水过来,心下隐隐有些着急,不知她回去之后是怎样情形,若要问苏闻,又怕说穿了叫她知道会羞恼。

好容易用过膳,便借口走走,信步便出了殿门,左右溜达一圈,累得一众宫娥内侍都在后头跟着打转。

苏闻亦步亦趋,眼瞧着君王神思不属,走两步便抬头看看偏殿那边,登时明白他的心思,挥挥手屏退了一众宫娥,却向君王道:「陛下,那一回秋宫人将兰草捧回去,又重新种下了,要不……去看一看?」

「是吗?」刘昶正愁不知要怎么过去,闻听这话,当即一喜,「朕就说那兰草活得了,那就……那就去看看。」

话毕,不等苏闻再说,人就急急往偏殿那边去了。

苏闻赶紧跟上来,瞅着有宫婢在偏殿里头,忙使眼色让她们退下,自个儿也只在偏殿外头立住,给君王打着帘子。

刘昶迈步进了门,耳听里头悄然无声,他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轻声轻脚往暖阁走去,见得里头秋水果然睡得酣沉,便敛着袍子在她榻前坐下。

温热的呼吸轻触他的指尖,榻上人眉眼轻红,是昨晚上哭过的痕迹,他看着又是心疼又是歉疚,怪自己喝多了酒到后面几乎未曾顾全她的感受。

出了昨晚的事,秋水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半夜里就趁他睡下匆匆穿了衣裳,不及天亮便守在外头等着苏闻过来换值。

回到暖阁也是好一番辗转反侧,后来到底是倦乏得厉害,实在撑不住才睡了过去,不想一睡就睡到了午时。

朦胧中只觉有一双手在握着她,她挣了一挣,没挣开,待醒过神才看见君王带笑的容颜露在她眼前。

她惊了一下,翻身坐起,环顾了四周,见自己的确是在暖阁里,那么……就是他过来了。

「陛下,不该这样的……」她思及昨夜,含羞带恼,抽回了手道,「仔细叫人看见。」

看见便看见,他同她之间有什么不可见人的。

刘昶摸摸她的手背,触手温凉,便道:「这暖阁还是冷了些,朕若叫你去宣室殿,你定不愿意,回头让苏闻着人在地龙里多加些炭火吧。」

她入冬便极为怕冷,暖阁再好,也不如她从前的凤藻宫。

若不是顾念着徐大宝给他保证的三月之期就快到了,他真想现在就把她挪回凤藻宫去。

秋水却对暖阁甚是满意,离他近一些不说,这里头比之长门、比之掖庭简直要好太多,再则,她不能太过贪心,能这般陪着他,她就已经知足了。

过了腊八就是年,适逢元日,宫里头有开春宴的习俗,一早各宫妃嫔便会盛装过来向君王敬酒请求赐福,之后方可同君王一起大宴群臣官眷。

原先秋水为后时,众妃需得先到凤藻宫请了安,再由她领着往宣室殿拜见君王。

而今她后位不在,众妃便举位首的秦昭仪为尊,齐聚昭阳宫之后方依着位次列队齐齐过来宣室殿。

陈宝林同几个位卑的少使、顺常一道出行,那卫少使是新入宫的,没能见过秋水为后时的模样,只是传闻中听说了有这么一个人,又听君王为她屡屡破例,竟还带她出宫去,不免有几分好奇。

知晓秋水曾在陈宝林的艺林轩中为婢,便趁前头几大宫妃离得远,悄悄移到陈宝林身边,低声地问:「那位秋宫人如今还在宣室殿吗?」

陈宝林身姿笔挺,目不斜视,见她过来微微侧身避让了些,才淡淡道:「少使娘娘问这些做什么?秋宫人在与不在,我等都是要去见陛下赐福的。」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卫少使忸怩着,绞了绞帕子,「听闻她曾位及中宫,眼下又得圣宠,咱们见了她……」

「咱们不是去见她,是去见陛下,少使娘娘平常如何,如今还当如何就是了。」

陈宝林稍稍站住脚,卫少使人生得纤巧,脾气也比徐容华、张顺常她们要来得柔和,故而她倒是愿意同她多说两句,恐她见了君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便又提点两句:「至于秋宫人,是御前女官,少使娘娘待苏常侍如何,便待她如何就够了。」

不用过分谦卑,免得让秦昭仪、赵婕妤她们握了把柄,亦不能过分苛待,免得让君王……徒增厌恶。

这便是她们位分低微的妃子在宫中的处世之道,既是想明哲保身,那就干脆装傻到底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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