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罗瘸子就被炸成了一根「人果子」,也就是人形油条。
雷掌柜叫伙计把尸体捞起来,放在一块白布上,裹好了,拎到了罗瘸子的俩儿子身边。
这俩小子眨了眨眼,连滴泪都没流,拎着还在往外渗油的尸体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康二良这下傻眼了,他做梦都没想到罗瘸子又狠又绝到这种地步,敢豁出命来相争,不惜跳油锅被炸死。他这一跳,从此无人再生争夺之心,奠定了子孙们永世衣饭根基。
事已至此,要想扳回这局,他自己也得跳油锅才行,不敢跟,那自己今天就算是栽了。思前想后,只得叫康升子带人回了家。
康二良这回店没争成不说,还背上了一条人命。虽然自己没有性命之忧,伤得也是不轻。但最关键的是,他康二良没法在天津卫混了,只得举家搬到了京城郊区。
远离了天津,老混混罗瘸子却在康升子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经常暗自掂量着,以后自己也得干出被人人称颂的「壮举」,不过,自己可不能真那么傻去跳了油锅。要学,还得学二马!
四、抢库兵
到了京城后,康二良伤是养好了,但心气也就没了,踏踏踏实的做了个良民;可康升子却愈发活跃起来了。
天津叫混混,京城称之为流氓。康升子继承了天津混混的死缠烂打,下手狠辣,再加上脑子灵光,没用几天就混成了附近几条街小流氓的头头,带头惹事生非,胡作非为。
可普通百姓哪敢惹他们,见了他们都躲着走。连附近的大流氓都不想惹这帮生瓜蛋子,生怕栽到他们手里。
这帮小流氓就以村口破庙为据点,平时就聚在一起,商量怎么才能扬名立万,怎么才能搞到大钱。
闲聊中,有个坏小子说起京城的事,提到了此地有这么一种特殊的人群。
这群人非官非商,也不是地主乡绅,但是身上总带着现银,油水极大,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让人羡慕。
这小子说的人,就是看守户部银库的库兵。
天子脚下,京师之地,设在京城的大清银库汇集了全国历年来的税收银两,守备格外森严。
除了管库的官员,最底下人就是库兵。他们负责轮流搬动库银,每月总会进出银库四五次。
库兵每次进入银库都要脱去全部衣服,换上专业的银库服装。工作完毕后仍要裸体而出,再次接受检查;目的就是防止他们偷窃夹带。
但在如此严苛的监督下,库兵还是会得逞。
他们练就了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离奇藏银办法,什么鼻孔、嘴巴、耳朵眼里,都是他们藏散碎银子的隐蔽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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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光绪五年银锭
康升子听完眼睛一亮,来京城之后,正愁怎么弄钱呢,库兵这块肥肉,真是不抢白不抢。反正你的钱来路不正,我抢了你也没办法。
于是,这帮小流氓在康升子的带领下,用了一段时间盯梢踩点,摸清了其中一名胖库兵上下班的路。
这天晚上,几个人埋伏在胖库兵下班必经的胡同里,没过多久,就见他晃着胖大的身躯,提着盏灯笼远远走来。
康升子见四下无人,就吹了声哨,这帮小流氓一拥而上,有堵嘴的,有蒙眼的,有捆人的。没怎么费力,就把这库兵给绑到了一个附近偏僻的房子里,二话不说,先是暴打了一顿。
这库兵吃打,在地上滚来滚去,但是嘴给堵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喊声。
康升子一使眼色,大家住了手,拿去了堵嘴的东西,但眼睛还蒙着。
这库兵觉着嘴里空了,马上就要喊,可喊声没出唇,肚子上就挨了康升子重重的一脚,只得龇牙咧嘴痛苦地说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康升子压低声音道:「小子,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赶紧把藏着的银子拿出来,不然老子捅了你!」
这胖库兵听出是少年人的声音,就耍滑头,连说没钱。
康升子也不管他,几个小流氓上手就把这胖库兵扒得像个白条猪一样。几双手在他的耳朵、鼻子等地方乱掏,竟然真从这家伙的肚脐眼里抠出了一小块臭烘烘的碎银子。
小流氓们见钱大喜,康升子却不为所动,拔出了一把匕首,往库兵肚子上一顶:「你小子不是说没银子吗?赶紧都掏出来,不然老子就给你这肥肚子放放油水!」说着就轻轻在他肚子上划了两下。
这下可把这胖库兵吓着了,赶紧交代说自己是把银子夹在肛门里了,众人听后小声哄笑起来。
康升子本想松绑让这库兵自己取出来,可又怕他耍奸逃跑,就指使手下去掏,并承诺,谁要是能掏出来,就可以多得一份银子。
小流氓们见有银子,那还能客气?就把库兵按住了,掰开屁股就掏。
库兵为偷银子,把肛门练得异于常人,几个小流氓竟然从里面掏出了大小三四块银子。疼的这胖库兵绷紧了全身,汗珠滚滚,却又不敢惨叫,因为康升子正用匕首顶着他脖子呢。
见银子到手,康升子带着这帮小流氓呼啸而散,把这胖库兵扔在原地再也不管了。
就这么着,康升子这伙人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抢库兵的银子。被抢的人也不敢吱声,只得这么被黑吃黑,打落了门牙往肚子里咽。
得手几次之后,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干脆把库兵绑票,拿到赎金再放人。
这天晚上,康升子一伙人算准了时间,又打算故伎重演。
但是这回,他们碰上了硬碴子。他们在向两个库兵动手时,发现其中一人竟然是个练家子!
康升子等人虽然带着短刀匕首,但毕竟是花拳绣腿,跟练家子比,就是鸡蛋碰石头。转眼间就被打得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没一会工夫,现场就剩了康升子自己,他拿着匕首且战且退,分毫不惧,尽显天津混混的正宗传承。
可惜他也只是借着几分勇力,划伤了那人的胳膊,没坚持一会儿就被拿了,直接扭送到了附近的大兴县衙。
原来,一名库兵身份不假,但是会功夫的人,是库兵花钱请的镖师。库兵吃过亏后,就想出了这一招,以擒贼的名义把康升子送了官。当然,这一天他肯定没有夹带库银。
谁知道,大兴县衙的李典使听完了案情之后,倒挺欣赏这康升子。他的辖区里,治安混乱,案子多的让人头痛,手下的衙役又多是混饭吃的,真出力的不多。
像是康升子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流氓,尤其是还有着心黑手狠又机灵的劲头,可以为自己所用。于是就对他说:「康升子,我素知你平日的作为,但是我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才,如果你愿意,不如在我手下听用如何?」
这典使官其实就是衙门里不入流的佐杂官,掌管缉捕、稽查狱囚、治安等事宜。别看没什么官职,但是管理地方的实事,还是有些权力的,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康升子哪还分不出其中的利弊,眼珠一转,就答应下来。
五、发迹
有了衙门里的人当后台,康升子就不再干那些街面上小流氓干的营生了。他在李典使的授意下,把之前跟自己混的小流氓们组织起来,一转眼成了官面上的打手。
自康升子到任之后,李典使的辖区果然太平了不少。不过那可不是康升子这伙人真的对治安有什么帮助,而是他这个「官派流氓」镇住了此地所有的大小流氓,无论做了什么案子只要打点好他,他都会带人去弹压地面,让受害人不敢告发。
此时的大清国已经病入膏肓,到处散发着贫穷,落后和愚昧的味道。官面和流氓联手,其实就是清政府已经丧失了对民间的控制权,只能找流氓混混作为中间代理人。
李典使管辖内的宝局子、妓馆等等见不得光的买卖,他也逐一上门去勾结串连,从中包庇开脱,收取好处。
还不止如此,康升子自己私下偷摸干的坏事更多。打死人命、强奸妇女、逼良为娼。只要他想的,就没有不敢干的。但因为有李典使撑腰,多年以来从未贪过任何官司。
年深日久,李典使从中暴富,而康升子暗中拿得更多,摇身一变,俨然成了大家主富家翁,成了当地一霸,号称「小霸王」。
但是康升子发迹之后马上变心,要除掉李典使。
一是李典使贪得无厌,求索无度;二是他手里也握着自己不少短处,是个祸害;第三,就是李典使已经卸任,手里已经没有实权了。
康升子暗中叫来自己的几个弟兄,先是把李典使的小儿子给绑了,再通知李典使亲自去赎人,等人到后,就把这爷俩全都刨坑给活埋了。
李典使失踪,他家中也是乱了一阵,康升子假意去家中慰问。因为他本来就是一直为李家办事,没人怀疑他,没过多久,他顺势把李典使的家业也给霸占了。
六、搅赌局
这康升子凭借自己的狠毒和机智,人过中年之后,竟挣下了一大份家业,他摇身一变,成了乡绅。
他还一改往日混混的行头,开始长袍短褂、绸缎缠身。表面上谈吐文雅、对人和蔼客气,甚至还修庙建寺,开设粥厂,俨然是个热衷于慈善事业的大善人。
实际上,他暗中在京津两地开了宝局子、妓院,豢养打手,私放高利贷。上勾结官府,下勾结黑道,过得好不得意。
平日里无事,就是坐在自己的买卖里喝茶,享受成功人士的乐趣。
这天康升子在天津的宝局子里突然来了一个少年。这少年歪戴小帽,上身赤膊,下着破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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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时参与赌博的人
见不是常客,赌头正想上前招呼。这少年已经来到赌案前,二话不说,掏出匕首就在自己腿上割了一条子肉下来,往案子上一扔。
顿时鲜血就染红了少年的整条腿,可这少年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斜眼看着管押注的宝官。
赌头立马就明白了,这少年是个混混,就是来搅赌局的。要么是想扬名立万,要么就是想在这拿份例钱。
赌头满面堆笑:「这位小爷英雄气概啊,规矩我们懂,不过呢,我们这是宝局子,是讲究和气生财的。整天打打杀杀的,没什么意思,不如您跟我到柜上,我们出医药费,怎么样?」
赌客们见有热闹,也都停了手,纷纷往这边看。
少年混混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有点紧张,脸涨得通红,受伤的腿也在微微颤抖,不过嘴上还是挺硬气:「打发臭要饭的呢!小爷我今天吃定你们这了,就问你们玩得起玩不起!」
赌头跟宝官对望了一眼,脸往下一拉:「好啊,小爷您发话,那我们就陪您玩玩。」
一名看场子的混混应声走过来,阴着脸,拿匕首在自己的腿上「噌噌噌」拉下三条同等大小的肉,往宝案子上一扔。这是按照三赔一的定例割肉赔注!
周围赌客见了大声喊好,然后都紧盯着宝官手里的骰盅。
一时间宝局子里竟鸦雀无声,只看见骰盅在宝官手里翻动。那骰子在盅中碰撞的清脆声响,仿佛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内心。
「啪!」宝官把骰盅拍在案上,轻轻打开,全场顿时一阵呼喊,竟是那少年输了!宝官把那少年的腿肉搂到自己一边,挑衅的望向他:「小爷,还赌吗?」
少年面如死灰,嘴唇颤抖着,显然是没想好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就在这节骨眼上,突然有人在众人背后朗声大笑:「这位小友,咱们不玩这个了!」大家回头,原来是康升子来了。
这康升子穿绸裹缎,手上戴着七八个金戒指,人已经开始发胖,早就没有少年时的桀骜。要不是目光中着一股戾气,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大财主。
这天他其实就在宝局后边坐着喝茶,听人报前边有人来搅局,也是挺新鲜,因为他康升子名头太大,轻易没有人敢上他这捣乱。
混混搅赌局这事,在天津并不少见。要么宝局子把混混打跑了,要么宝局子定期给混混一份例钱。
他倒是想瞧瞧,哪个不要命的敢来自己的地盘闹事。
见是一个毛头少年,康升子不知怎么想起自己年轻时混街面的事了,心里冷笑一声:「倒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于是他分开人群,先拿话镇住场子,见大家都看自己,就叫人扶着看场子的混混去上药,又看着少年微笑道:「来啊,给这位小友也上上药。」
赌头顿时应声端上来一样东西,众人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这赌头拿来的哪是什么药,是一碗大粗盐粒子,一粒粒的有半颗绿豆那么大。
这是海盐,一般做菜的时候都要碾细了使,只有腌咸菜的时候才这么大粒的用。
康升子在少年面前大马金刀的一坐,抓起一把粗盐,眯眼微笑说道:「小友,我帮你治治伤!」
说完就把粗盐撒在少年的伤口上用力揉搓!顿时,鲜血和着黄色的液体随着他的手不断地往下滴落。
这哪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酷刑,可这就是混混搅赌局要经受的必然流程!
少年此时的脸已经疼到扭曲了,他张了张嘴,刚骂出两个脏字,就忍不住惨叫起来,紧接着就翻滚到地上,叫得声音如同杀猪宰牛般。
康升子满脸轻蔑,甩了甩手上的血和粗盐,站起身来向四周作揖:「不好意思,一点小事,扰了各位的兴致,大家继续玩啊。」
然后冷冷地对地上惨嚎的少年说:「小友,混混这行,不好玩!」说完一摆手,让赌头和伙计把这少年给扔到了大街上。
对于混混们来说,挨打喊痛,就算栽了,就跟康升子他爸当年斗罗瘸子一样,别人划出得道,你玩不起,那以后也别想混了。
对康升子来说,这就是他混混生涯中的一件小事,转眼就忘了个干净。
七、殒命
这天晚上,康升子从宝局子回家,他喝了点酒,也没带人,准备上新园澡堂子泡个澡,外带着剃头刮脸再加个头部按摩,这是他上了年纪之后的一大爱好。
忽然间,他感到一件尖利的东西顶在后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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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天津新园澡堂子修脚
康升子心里一惊,知道是把匕首。赶忙甩出几句场面话:「朋友,有什么话好好说,我兜里有银票。」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转身,明亮的月光下,他觉着这人有点眼熟,定睛一看,拿匕首的竟是那搅闹宝局子的少年。
见是他,康升子的酒劲下去不少,马上陪着笑说:「我还当是谁,原来是熟人,这位小爷,您有什么事?」
少年一条腿有点跛,但是眼神像匕首一样寒冷:「康升子,那天小爷我栽到你手里,是我尿了,不过呢,你也别得意,今天我就捅了你。」
康升子上了年纪后,一直都是乡绅打扮,不过,他的袖子却比普通人长,因为他在袖筒子里暗藏着一把匕首。
年轻的时候他坏事没少干,到现在也是随时防着别人报复。
此刻他就趁着跟少年说话的机会,慢慢地把袖子里的匕首往手里褪。
可等他褪了两下,汗就下来了,原来他今天忘了带家伙,这袖子里沉甸甸的是他的折扇!
康升子反应也够快的,他突然把扇子往少年脸上一扔,扭头就跑。
少年反应更快,见有东西扔过来,用手一挡,接着几步就追上了康升子,一刀就扎在了他肩膀上。
康升子肩上吃痛,脚下一乱,当时就摔在了地上,一阵寒气从内心中升上来。
他此时什么也不顾了,连声求饶:「小爷饶命,我把我那宝局子送给你了,千万别杀我!」
那少年哪还听他说什么话,用匕首疯狂地照着康升子扎了二十几刀,几乎刀刀都扎透了身体。
康升子象被血给淹没了一样,他想说点什么,嘴一张,只喷出了更多的血,想伸手去抓,却软弱无力地抓了个空。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当年被炸成人果子的罗瘸子就站在眼前,还有很多被他害死的人,也围了过来。
康升子最后挣了两挣,人就死了。
那少年收起匕首,半瘸着腿消失在了夜色中。
八、结语
康升子这种流氓混混,在旧社会并不少见。他们都是那个时代,因种种社会的弊病而沉积下来的渣滓。
少年时争好勇斗狠,中年时狂敛家业,老年缩头藏脑。
作为社会上暴力性力量的一部分,他们遵循着自己的原则。
他们赤裸裸地滋扰社会,给民众造成痛苦。可他们自己,也被流氓的身份和行为所裹挟,从而走上不归路。
直至解放后,脚行、赌场、妓院、烟馆这种被流氓混混所把持的行业才真正被取缔。流氓混混所滋生的恶土也被铲除干净。
参考资料:
《中国流氓史》
《流氓的历史》
《旧天津的新生》
《旧中国三教九流揭秘》
《从天津脚行制度看近代搬运业》
《清代国库制度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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