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人的船很大,船上护卫的人自然也就会更多,足见这次被“引渡”的无名对于影子人来说有多重要。
众人落上船前就已有了心理准备,因此在瞧见一甲板的黑窟窿眼看过来时,他们并没有被吓住,而是脚步不停,直接动手,各自分散开来与影子人缠斗。
西门吹雪一人应对船头的敌人,胡铁花和楚留香留在船中段,展昭和白玉堂则一路压至船尾。
“亏得死公鸡没跟来!”胡铁花一掌劈退一个抓着巨大狼牙棒的秃头大汉,反手将对方的狼牙棒夺了过来:“道长呢!”
展昭反手一刀,砍断敌人伸来要勾他肩头的阴魂钩:“方才还跟在我们身后的,他是不是下甲板,进船舱去了!”
十来个人齐齐凶神恶煞地扑将上来,短暂地牵制住了白玉堂的刀。被展昭砍断了一只手的阴魂钩的影子人桀桀地笑着,往展昭正面一转,另一根钩子就送到了展昭面前。
展昭立即抽刀向身前一劈,另一根阴魂钩也被一道劈断,然而在他想给敌人最后一击之时,背后却不知何时冒出了三个一模一样、矮矮囊囊的小老头子,还不及展昭的腰高。他们甚至不用弯腰,两手一翻,鸡爪一样的双手往下一够便抓住了展昭的脚踝。
“哇!别抓我脚!”展昭毫无心理准备地被三个丑兮兮、跟被腌过一样的小老头吓得哇了一声,正准备甩开腿上的这仨小老头,面前、身后又有五六把兵器一道劈来,展昭只得将巨阙一横,当空劈转一圈,打开周身刺来的兵器。还未松口气,那三个紧紧抱着展昭脚踝的小老头,就趁着展昭一刀劈出、收势不及的空荡,齐齐发力,顺着势头将展昭像掷沙包一样对准一旁栏杆下一扔。
展昭被抛在空中,快要落水的空档,身体一蜷,手一把揪住了那三个腌菜老头儿,不让他们放手有机会回到船上去,四个人像抱团的饺子似的一齐摔入海中。
“扑通!”
水花四溅。
老头儿们脸上得意的表情顿时恐慌起来,显然也是属旱鸭子的。四个人齐齐在海里胡乱扑腾,互相缠着对方,越是缠越是难浮的起来。
展昭一掌拍开都要扑到他脸上的那一个小老头,巨阙在海水中破浪一刀,三个小老头水鬼一样紧紧缠着他的手终于松开了。
一直到将这三个小老头一刀封喉了,御猫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落进了海里,一身猫毛顿时炸了,四肢惊恐乱扑腾:“玉堂!”
一袭白色的身影从船尾跃入海水,顺带着反手一刀,刀风砍翻了身后差点跟着一道跳海的影子人们。
五爷一手拎住落水的猫后颈:“别动。”
展昭乖乖垂下手脚装死。
会水的锦毛鼠叼着不会水的落汤猫游回了船边,翻身重上了船。
才拎着走了几步,白玉堂突觉不对:“你怎么重了?”
他困惑地往自家养的猫爪上一看,就瞧见展昭的腿上正缠着一坨巨大的触手。
白玉堂惊得本能一刀过去,将触手从展昭腿上斩了下来:“章鱼!这么大!”
才顺了毛的猫顿时又炸了一波,一脚对着章鱼大脑袋踢了过去:“娘啊!”
章鱼在空中略显无助地翻滚了一圈,被踢到了迎面扑来的一个影子人身上。
大概是触手被砍、脑袋被踢的痛苦激怒了章鱼,它放弃了和方才捕猫时一样的步骤,没再给自己的猎物注入麻醉,巨大的触手一展,一下缠住了四五个人,吸盘下的獠牙立即转了出来,死死咬住猎物的肉。
被章鱼缠住的人齐齐惨叫了一声。
展昭被这种满是触手的软体动物恶心地直跳脚,简直恨不得撕块布下来,把自己腿上那些黏液给擦干净:“怎么还有章鱼!”
他抬头一望白玉堂,一愣:“咦?玉堂你怎么脸蓝了。咦?玉堂你眼睛里怎么这么多蓝环环?”
远处的寒光军船上,传来火筒队队长的吼声:“小心水里!”
不止展昭和白玉堂听见了,楚留香、胡铁花,还有西门吹雪也听见了。
不,应该说是看见了。
南海黑沉的水面下,浮起一个又一个诡异的蓝色光环。光环距离水面越靠越近,越来越大,最终冒出一个又一个圆圆的章鱼秃脑袋来。
偌大的章鱼群开始用触手敲打着船舱,像是要爬上来似的。
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了一眼,压下心中恶心的寒毛直竖的感觉:“推他们下海!”
船上的人瞬间改变了对敌的策略。能直接杀的就直接杀死,杀不掉的,就击退到海里去。海里那些发光的巨大章鱼,只怕比刀剑还要更毒些。
一道几乎劈开夜色的剑光从甲板前端绽开,几乎是在一息间,整个前端甲板上的影子人们都像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掉进了海里。
西门吹雪站在已经被他清空了的甲板上,抬起剑,轻轻吹落了银刃上的血滴。
胡铁花、楚留香在西门吹雪之后,也清理完了中段的敌人。胡铁花对着船尾的展、白招呼了一声,和楚留香一起跃下桅杆,众人聚在豁然洞开的船舱门前。
胡铁花看着都裂成粉渣的门:“……不用看了,肯定道长拂尘碾的。”
船舱里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楚留香从外面取来了一盏油灯,点亮了后当先走在前面引路。
船舱里很安静,安静到没有一丝气息,但绝不是因为没人。
——人,是很多的。
楚留香低声提醒:“小心脚下。”
——只是都变成了尸体。
众人跨过满地倒下的影子人,展昭还低头看了眼这些匍匐在地的黑衣人:“又是这样的。”
尸体枯干,如同放置了百年的干尸一般,显然是被击败后就咬破了毒药自尽了。
“之前在河西案的时候,我们抓到的那些影子人就是一被打败,就立即服毒自尽,一个没活下来。”展昭向不清楚河西案的几位简单地解释。
白玉堂漠然道:“活下来也没用。没有解药之前,他们忠于影子人的禁口令,不可能吐出任何讯息。解了药后,他们的记忆就会被洗掉,更问不出什么东西。”
如若不如,白五爷肯定早就把影子人的事情抖搂干净了,哪还等到今天。
影子人的船很大,从甲板往下,整整有三层的空间。众人一连下了三次阶梯,才终于在最底层看见了一处光亮。
楚留香试探地扬高声音:“道长?”
墨麒的声音从道路顶头,那个唯一有光的房间传来:“这里。”
众人加快了脚步,走进了房间。
这间屋子极大,地上还倒了十来个黑衣人。墨麒就站在房间中央,面前是一个黑沉的棺材。
“这什么?无名在里面吗?”展昭上前,试探地推了下棺木。
楚留香一把摁住展昭的手:“等等,有机关!”
胡铁花:“你怎么发现的?”
楚留香抬手示意耳朵:“有声音。而且道长没开,这不是明摆的有问题?”
楚留香:“我开,这种机关我对付过。你们出房间。”
“哦,哦,好。”展昭点点头,收回了手,推着白玉堂和墨麒等人一块出了房间,扒在门口看着。
楚留香手放在了棺木上,来来回回摸了好几遍,才找到一个位置,哆,哆,哆,敲了三下。棺木里响起了啪嗒一声,像是被打开了什么锁。
他立即卧倒在地,推开的棺木沉重地砸在地上,下一瞬,密集的暗器箭弩自棺材内嗖嗖地连发而出,许久方歇。
楚留香侧耳又听了一下:“没了。可以进了。”
众人踏入室内。
棺材里躺着一名沉睡的白衣男子,面容冷峻俊朗,身材高大修长。
西门吹雪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叶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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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孤城……居然是叶孤城!”
胡铁花缀在最后和楚留香嘀嘀咕咕的时候,墨麒正和西门吹雪一起抬着棺材,从搭起的木桥将棺材稳稳地运到寒光军船上。
等人都齐了后,火筒队士兵们立即手脚利索地收起木桥,而后回到火筒边,对准影子人的大船,齐声鸣响。
鲜红明亮的火焰吞噬了巨大的船只,也渐渐驱散了海面下还在翻涌的那些蓝色光环。
墨麒和西门吹雪一道将棺材放到了船舱里。
天下第一剑客西门吹雪亲自抬棺,怕是皇帝都没有这个待遇。
打从瞧见了棺材里的人就是叶孤城后,西门吹雪就没离开过这个棺材了,等到众人都回到了寒光军船上,他就带着棺材独自回了舱房,谁也不晓得他这是要跟棺材里的叶城主做啥……
当然,会这么想的只有胡铁花一个人。
楚留香语重心长:“小胡啊,我觉得你想得太多。”
胡铁花也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狐疑:“是吧……”
墨麒走进西门吹雪房间的时候,白衣剑客正坐在棺材边,垂着眼看着沉睡的叶孤城。他面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漠的,好像为了叶孤城特地大老远跑来南海的人不是他,发觉自己唤不醒叶孤城,便请了墨麒来的人也不是他似的。
墨麒往叶孤城的手边一看,看见了原本悬挂在西门吹雪腰间的其中一把长剑,此时正随着原主人一道躺在棺材里。
两个闷葫芦凑到了一起,除了相顾无言好像也没有第二条路。
好在其中一个本就是有话相商。
西门吹雪:“我听说,墨道长曾经见过起死回生之人。”
墨麒:“你是说影子人。”
西门吹雪抬起头:“是何情形?”
“失去记忆,内力暴涨,眼珠全黑。”墨麒简洁地道。
西门吹雪:“如何唤醒?”
墨麒摇头道:“以往遇见的影子人,没有人是昏睡着的。叶城主如何?”
西门吹雪:“眼珠全黑,内力暴涨,记忆不知有没有出错,一直昏睡不醒。我唤不醒他。”
墨麒一怔:“没有其他外伤?亦或是中毒?”
西门吹雪摇头:“没有。”
这才是最让西门吹雪束手无措的原因。他根本找不到一处原因,能够解释叶孤城如今的昏睡不醒。
墨麒犹豫了一下:“会不会……叶城主本不想醒。”
对于此时的叶孤城来说,白云城他已回不去了。冲城,也不是他的城。叶孤城没有了牵挂,却也寻不到自己此时存在的意义。即便不重来一生,他的这辈子也已经活的够累了。难道他不值得一次安安稳稳的长眠吗?
一个空空荡荡的人。一个空空荡荡,没有对手的人。
总是太寂寞的。
高处不胜寒。
西门吹雪沉默了一会,从椅上站了起来,伸手将棺材中的叶城主横抱而起,在床上放下:“九公子一回,我便带他回白云城。”
也许回到白云城,叶孤城就会愿意醒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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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到李将军府的时候,满里已是深夜。黑暗静悄悄地拥抱着大地,让满里安眠在静谧之中。
墨麒回府,第一件事就是扫了一圈大厅:“九公子呢?”
他是真觉得宫九离开的时间好像有点久了。
胡铁花打了个哈欠:“我的天。道长,你知不知道,九公子就离开了一个下午,你就进了这大厅两次——进了两次你就问了他两次在哪。”
展昭和白玉堂都落了水,现在回去换衣服休息去了。西门吹雪也带着叶孤城回了他的客房。大厅里此时只有胡铁花、楚留香这两个落了单的单身汉子,耐着如今将军府里各个儿成双成对的酸臭味,准备熬个夜,再思考思考青鸟身份的线索,看看能不能挖到对方的老巢。
墨麒在茶几边坐下,摩挲着手中冰凉的浮沉银雪,只沉默了一息,就又站了起来。
他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哪里不对。
楚留香困惑地看向才坐下又站起来的墨麒:“道长,怎么了?”
墨麒仰头看向房梁:“你们可知,九公子在哪?”
暗卫探出个脑袋,摇摇头。
墨麒:“他离开前,最后一个去的地方是哪里?”
暗卫:“囚牢,见金陵押送来的犯人。”
楚留香原本端着茶的手一顿:“见犯人?”
见个犯人至于这么长时间不回来吗?原本楚留香还以为宫九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所以才没有担心。但见犯人之后离开,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这就是大大的有问题了!
胡铁花立即站了起来:“走,我们去囚牢看看!”
…………
满里的囚牢,条件比李家地牢还要差。具体表现在……满地乱窜的蟑螂。
牢房里关的都是曾经的世家家长,哪里呆过这么恐怖要命的地方,日子过的简直痛不欲生。墨麒等人把他们提出来,押到提审室之后,他们好些人的表情甚至是欣喜的。
至少没有虫子啊!
楚留香轻咳了一声:“先前,太平王世子是不是问过你们话?”
所有人几乎都是抢着开口,最后被墨麒点到单独来回答的人,恰好是河小公子的父亲:“是,是!世子问我,以前是不是去过金陵的春楼……”
“咦?世子也问了我这个!”
“怎么我也被问的这个?”
楚留香敲了敲桌子,压下嘈杂:“除了这个呢?他还有没有问别的问题?”
所有人齐齐摇头:“没了……”
“就问了这个……”
墨麒:“你们怎么回答的。”
河父:“我……嗨,我们这都什么年纪了,谁还没去过青楼呢……而且啊,金陵新开的青楼里真的很多美人儿的,是真的好看——”
河父兴奋地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以及自己可能只能去虫楼与蟑螂相伴,再也没法去青楼这样一个事实了。
墨麒:“糟了。醉春楼!”
墨麒大步跨出提审室。胡铁花匆忙跟上:“道长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凶手在醉春楼?”
墨麒边往外赶边道:“蓬山仙子想要大面积培育罂粟,需要银子,需要种子——”
“这些从何而来?”
…………
“——这些从何而来?”
醉春楼里。
宫九正侧卧在一张香喷喷的大红床铺上,姿态舒展,若是不看他身上缠绕着的银丝,倒是一副极其养眼的画面。
宫九:“想要查到你的踪迹,根本不用想那么多。光一个罂粟,便能追溯到源头了。事情其实很简单,抛去那些看似复杂的案情,想想看——你想要种植罂粟,这可不是个无本买卖。南海这个地方,气候潮湿,虫鸟害多,旱涝兴替,难以预料。想大面积地培育出罂粟——上好的罂粟,可是需要大把的银子,还有大把的罂粟种子的。这些银子、种子,从何而来?”
“让我想想看——东瀛。”宫九自问自答,倒是怡然自乐,“不过东瀛的皇帝也不可能给你那么多银子,够你用半年的,他最多和你做一锤子买卖,至于后续维系的银子,你还是要自己赚的。”
宫九的指尖缱绻地抚了抚身下的大红锦绣被:“如千鸟所说的,这世间什么来钱最快?什么消息路子最广?青楼。这是你唯一和那些有银子的人接触的最好、也是最方便的渠道——青楼,一个就算是日投万金也绝不会被任何人怀疑的销金窟,多么完美的选择?”
“可罂粟一年一熟,想要培育它可是一件长时间的活计,你不能让人发现自己,所以你不能亲自抛头露面——但有个位置,却能让你即便不用亲自抛头露面,也能获得所有的情报、掌握全部的银子。”
“——老鸨。”宫九毫无感情地勾了一下唇角,“这是老把戏了。”
粉色衣衫的女子从里间转了出来:“世子所言,句句在理。”
宫九看着画着黛眉、抿着朱彤口脂的美丽女子:“那可是句句属实?”
女人温婉地笑了:“自然也是句句属实的。”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
缠在宫九腰间的银丝骤然收紧,割裂了衣衫,慢慢勒紧,勒进皮肉里,渗出一丝血丝。
宫九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碎了的裘衣:“姑娘真是热情。”
他在心里想的却是:幸好没有穿道长给我做的衣服——
女人温柔地笑着走到床边:“刚看到世子的时候,妾身本是打算用这银丝,给世子一个痛快的。不过……世子居然这么聪明,妾身倒是觉得这点痛快有些配不上世子爷了。”她的素手一翻,玉纤的掌心中便落入了一个小包,展开包纸,是一小撮白色的粉末,“还是让妾身带公子领略另一种‘极乐’吧——”
紧闭的雕花大门被人轰然踢开,然而在此之前,白色的粉末已然被女人洒进宫九口中了。
闯进大门的墨麒呼吸顿时一滞,心跳骤然停顿了几拍,在他大脑思考出来点什么东西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冲进了房间,一把抱起宫九的上半身,指尖刃落入掌心,两三下割掉了宫九身上的银丝,又匆忙忙摘下腰间的酒:“别咽——别咽——漱了口立刻吐出来!”
胡铁花的大惊声几乎和墨麒的声音一同响起:“——柳无眉!竟当真是柳无眉!”胡铁花下意识地啐了一句,“我这嘴怎么说什么什么灵!”
楚留香已经揉身上前了,和顶着两个黑窟窿眼的柳无眉缠斗起来。
宫九被墨麒紧紧抱着连漱了四次口,一整坛的一壶冬都被漱完了,墨麒还是不放心,又摘下了腰间最后一坛一壶春:“再漱。”
宫九推开酒,语调平静:“再漱也没用了,该吞进去的已经进去了,漱一百遍也没用。你的一壶冬能解罂粟的毒瘾吗?”
墨麒攥着宫九肩头的手简直像是要揉进宫九的骨头里:“不能。一壶冬什么都能解,但却解不开瘾……”
宫九的眼神开始恍惚起来,面上晕出一丝亢奋的粉色,愉悦的微笑渐渐勾了出来:“你得——好好改进你的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