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明月高悬。
俞府中随处可闻喧嚣。
仿佛要嫁娶的女儿不是上官家而是他们俞家,有种‘仗着女儿跟公主亲近就将公主视为半个女儿宠’的势利。
哪怕刘兆明看在眼里听在耳朵里,也难免道一声俗套。
但俗有俗的好处。
俗人想要什么,一眼尽知。
俞家作为商贾世家,不缺钱不缺名,甚至于经营了几百年后如今也不缺老百姓的亲近,各方生意、诚信、名望等等皆如老树盘根,稳得一批。
也正是因此,他们永远都会缺少一样东西。
即是永远凌驾于凡俗之上的权柄。
纵使俞家底蕴再厚,碰上韩昭这等皇子耍泼皮,俞颖也不得不苦兮兮的撒娇‘求放过’。哪天碰上朝廷要为难,他们这几代人攒下的基业顷刻间就会成为一场幻梦。
那么该怎么做呢?
近权,守业。
这也正是俞家几百年来始终屹立不倒的根由。他们不买官不入朝更不去亲近王公大臣,从不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
却每隔一代都会挑一位有能力帮他们守住家业的贵人,比方说刚好与自家小女亲如闺蜜的九公主。
有公主为保,除天子外,何人可杀俞?
如此,俞家只要不受天灾不遇横祸,不主动出门挨山贼的刀,后世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皆可安顺。
同样道理。
有公主为保,除天子外,何人可杀韩?
甚至于韩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子想杀他都有些困难。
这是随着公主大婚越来越近,刘兆明一边养伤一边想,却越想越沉重的一步棋。
他看出来了。
韩昭此举乃是以退为进。
天子以为,以赐婚为由可将韩昭锁死于长安,养在脚底下随时都可宰杀。殊不知韩昭借此一婚干脆死坐公主府,甚至直接跟他刘兆明挑明了宣战也不怕,反而长命。
反而是他们这些磨刀霍霍想要‘清除余孽’的人,不好下手。
天子没料到这一环吗?
很难说没有。
如此也就更难说,这不是天子刻意而为。
多少年来,刘兆明于御前伺候,见过不少温柚这类人,欲以除贼建大功,天子不予理会,后屡屡败事于韩家,天子亦不闻不问。如此两不相帮的态度,可谓暧昧,却也暗藏着对韩家的杀意。
但现在,他分明感觉到天子的这一抹杀意,淡了。
自打十几年前灭掉了韩家的羽翼后便是如此。天子对韩家的不闻不问。可说是明保暗杀。
即是韩昭烂活即活,烂死即死,已无伤大雅。
而这也就能说明为何他刘兆明落难,皇宫之中迟无援声。
“我若死于韩家之手,死于人前,韩家即将败露马脚,最终烂死。”
“如此,不论亲远,天子皆可弃用。”
“弃即为用,用即是弃,唯有……功成身退,叫韩家先行败死。”
得此结论,刘兆明除了心情沉重之外,别无他念。
只因这番结论,在温油死之前就已经有,只是事到如今落到他刘兆明身上来,这方有种恍然如梦的后觉。
而后知后觉之后,活路也就更清晰的摆在面前。
如今之局,两面杀刀。
唯有拼命从中间‘杀’出一条血路,方能扭转乾坤。
“…”
坐于台前,刘兆明望着镜子里双鬓斑白的自己,只道是近日来心力交瘁,连连负伤所致。
这时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
独自从上官府跑回来的俞小姨捧着药碗走入,刚走进门就让屋里的空气盖上一层奇妙的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