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求经……”
人参果树话音刚落,金蝉子便接起话茬。
陈袆面色愈发难看,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而那金蝉子,却越走越近。
陈袆的耳畔,不断响起诽谤正法,厌弃诸佛的歪理邪说。
祂一身手段皆被压制,邪见入心,心神动摇。
一句句魔言,毁去清净。
一道道歪理,策反嗔痴。
金蝉子似是要将陈袆,硬生生生生度化于此!
陈袆极力反抗,然而却无济于事。
祂内心深处,最深刻的记忆,被金蝉子不断披露,浮现眼前……
初到破庙,面对三头妖魔时的恐惧与无力,以及歇斯底里。
龙门宴时,在大妖魔手下,毫无反抗之力,刀山火海,金风雷音,死去活来,饱受摧残!
侥幸存活,却又被破戒佛与龙君的头颅,折磨的疯疯癫癫。
在高老庄被佛母吞吃,飞升仙界,生死一线!
在浮屠山,幻梦里见识人心丑恶,嗔怒不休,最后禅师坐化。
黄风岭煮石,石母惨死。
流沙河遭卷帘将折磨,亲手杀死蛤蟆……
梨园之中被老母戏弄,杀死四女。
痛苦回忆不断翻滚累积,伤疤被硬生生撕开,使得陈袆难以忍受。
此情此景,换作任何人,恐怕早就已经心神崩溃了。
而陈袆则完全是因为心经,这才得以守住心神。
然而饶是如此,祂的心神也已然岌岌可危……
“如今之计,唯有放下种种执念与纠结!”
“让心经更进一步,才可从此危局脱困!”
便在此时,陈袆心中回荡起自己的声音,点明祂破局之法。
然而陈袆却对此十分纠结,祂……不愿放下。
眼见如此,陈袆心中又响起另一道自己的声音,衡量利弊得失。
“一切本就如此,若无放下,何来获得!”
“为何这一切苦难,偏偏由你我承受?”
“一路走来,因你我而死者已然难计其数。”
“不再为此纠结,岂不是念头更加通达,不再痛苦难言!”
“你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更好的活着,有何不可为,有何不能为!”
“众生执念虽能助力我等,却也是覆舟之水,唯有自身修行才最为可靠!”
“此时此刻,便是开悟之时!”
“放下种种,消弭纠结,消去执着,清净解脱!”
陈袆之言,适时在心中响起,不断拷问自身,让自己清醒过来,放下种种负担。
短短一个瞬间之中,似乎经过了万千个念头。
代表陈袆本心的一点灵光,在无穷无尽的歪理邪说中,显得极为渺小。
“请送老衲一程吧,让老衲也落个有始有终。”
“孩子们,只要你们过得好,娘就安心了。”
“去吧取经人,去完成你的天命。”
“佛爷,以后的路,你一个人要小心啊……”
“大师!俺们来助你!”
“二位一切珍重,我等静待你们凯旋。”
“再出一剑,最后一剑!”
陈袆想起了众生执念,曾对祂的托付。
放得下么?真的能放下么?
或者说,放下这些的自己,真的还是人吗?
曾经的陈袆别无所求,却在尽可能的重视身边种种。
现在的陈袆,执念深重,背负的越来越多,但舍弃的仿佛也越来越多。
在这妖魔浊世之中,不圆滑易受摧残,不算计易入死局,不冷漠则徒生麻烦。
祂……不!是他!
他一路走来,仿佛在一步步被摆弄,走上一条本不愿走上的道路。
一点点被打压,塑造,揉捏成既定的模样。
学会了杀人如麻,学会了心狠手辣,学会了啖肉饮血,却好似忘了些什么。
是啊,我忘了些什么呢……
曾经的我,似乎还会因妖魔的作为,而义愤填膺。
还会因他人遭遇,而心生同情,还会想着出手相助。
但如今的我,貌似早就把这些不利生存之物,尽数舍去了。
若是以前的我,梨园时定会相救四女,而非打杀解脱。
清风明月也不会,任其这般死去……
倘若这些是三毒,那我应早就已经放下,功行圆满了。
“既然如此,何不放下干净,接受现在的自己,适应这浊世,从此舒心顺意?”
“我不放,我就这么一点东西了啊……”
陈袆仿佛一个稚子,执拗的握住手中之物,死死攥紧,不愿放开。
他哪怕明知会有无穷苦难,会滋生无穷痛苦,也不愿再放开一点,自己这仅存的宝贵东西。
陈袆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嗔心与痴心,暴动不休,彼此势如水火。
唯有贪心,始终空缺……
陈袆浑浑噩噩中,猛地想到了更多。
贪嗔痴,是三毒,但修行心经的他,真的需要避三毒如蛇蝎么?
那些被他放下,忘记过的东西,真的还能被他捡起来吗?
陈袆宛如曾经的淘沙鬼,一点点淘取着自己的记忆,搜寻那些曾经被他,遗忘过的事物,放弃的东西。
何为贪,何为嗔,何为痴?
最终……陈袆找到了答案!
从饮下弱水,携众生同行的执念里。
从为石母义愤,对禅师之死,暴怒不已的嗔心里。
从自己不愿放下手中之物,却希冀能找到更多答案,甚至改变天地的……贪心里。
不愿放下,却渴望拿起一切……是贪!
不愿日渐冷漠,为心中之火而怒……是嗔!
不愿放下已逝之物……是痴!
伴随着陈袆所思所想,心经运转之下,微弱的灵光,悄然发生变化。
一点贪心,萌发而出。
贪恋更多珍重之物,渴望更多值得重视之物。
嗔心与痴心环绕贪心,使得业火缭绕,弱水环回。
贪嗔痴,三毒俱全!
陈袆任由执着之事与回忆纠缠,滋生无穷痛苦。
在这份痛苦之中,清醒与浑噩互相交替,不断撕扯着陈袆的精神。
唯有心经自发运转,不断糅合着那一点灵光,让其自业火弱水中煅烧,变得坚韧不拔。
一抹琉璃色光华,悄然滋生。
霎时间,金蝉子的歪理邪说,是非黑白,魔意佛性,骤然溃散!
原本受到魔意影响的万千执念,愣了愣,纷纷晃了晃脑袋,揉了揉眼睛。
“诶?我们刚刚干啥了?”
“嘶!好像对大师说了啥很过分的话?”
三毒俱全,业火相随,弱水皈依。
口中之识,随着心经精进,轰然贯通。
顷刻间,陈袆的神智清醒过来。
金蝉子顿住脚步,掷出一道沉重无比的法轮。
法轮转动,轰然砸下!
天眼通微微运转……
陈袆心智清明,嘴唇微张。
眼、耳、口三识勾连,一抹琉璃光,流转周身。
“世智辩聪,好以邪见惑正法者,法轮,碎!”
伴随着陈袆口中之言,仿佛有无形律令降临此地,化作真实束缚,再非虚幻。
佛魔之意交缠不休的法轮,猛地停顿下来。
紧接着,道道裂纹浮现,霎时崩溃!
金蝉子的身形,随之一滞,面皮抽搐,根须萎靡,气息跌落!
这一刻,陈袆的说法通,竟在金蝉子的异象领域之中,显露了几分言出法随的威能!
陈袆一扫先前被压着打的憋屈,身子随之一动。
神足通!
眨眼间,他已然来到了,因法轮破碎,身形停滞的金蝉子身前。
陈袆口中出言,手中禅杖毫不犹豫的砸下。
业火弱水交相缠绕,破碎种种异象!
“世智辩聪,模糊是非,颠倒黑白者,受杖打责罚,伤重百倍!”
嗔痴二心,同心协力,使得业火与弱水,尽皆加持九环锡杖。
破万法!
金蝉子微微侧头,欲要躲闪。
不过陈袆的九环锡杖,却比祂想象中,还要快上许多!
金蝉子一时不慎,肩膀处被九环锡杖砸了个正着!
登时骨断筋折,皮囊下的根须破碎,半边身子扭曲变形。
不过出乎陈袆意料的是……
金蝉子在这一击之下,身形竟仍然不动不移!
祂半边身子破碎,形如三千弱水的漆黑粘稠物,不断蠕动,愈合身躯。
浊世间,无穷无尽的浊气,在世智辩聪难的劝诱下,源源不断的涌来,助长邪说,弘扬魔理!
在这片妖魔浊世,能够吸纳浊气的金蝉子,便是不死不灭!
金蝉子残躯之中,漆黑粘稠的液体,化作无数句描述佛法败坏,邪说魔理之言的小字。
这些小字不断蠕动,嗡鸣颂念之声越发响亮……
突然!
漆黑小字,飞溅而出!
宛如一条条触须,攀附上陈袆身躯,不断让他身躯腐朽,法力消散!
陈袆面色一变,口中真言当即便要诵出。
然而在下一刻,却被越发响亮的魔言邪语压过。
“后法欲灭时,五逆浊世,魔道兴盛。”
“当有魔头作沙门,坏乱佛道。”
“饮酒啖肉,杀生贪味,无有慈心,更相憎嫉!”
邪经颂念之言,越发响亮。
陈袆周身好不容易,修行而出的琉璃光华,隐隐黯淡!
金蝉子似是在用行动证明,哪怕陈袆再怎么临阵突破,也难敌世智辩聪难。
种种妖魔乱像,六欲迷尘遮蔽天眼。
种种是非纷乱,诽谤恶毒蒙蔽天耳。
说法通神力一时凋敝……
邪说盛行,世人愚昧之时,以神通说法,不能遍传三界!
而金蝉子,以邪说妄见,颠倒是非,祸乱心神,弘扬自身魔念,同样是说法妙用!
世智辩聪难者,最好此道,不行正法!
一时之间,陈袆天眼无光,天耳难闻,说法难用。
金蝉子身躯一动,显出神足通,变化自在之能,化作黑风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