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姜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药的清苦香气,混合着“兰生幽谷”的香气,蕴成韫姜独特的味道。晴昭容每次嗅到这股幽淡的香味,都会莫名的心安,她凝重的神情在不经意间松缓下来。
她徐徐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展示给韫姜看,一面开口道:“这是我在二殿下所用的马鞍上找到的。”
韫姜却意外的没有惊诧或愠怒的表情,晴昭容迟疑了一下,继续说,“今日我得了皇上的允准,得以同公主们一道,去马场看一看马。因定城公主和绥安公主起了兴,想请我教她们骑大马。也是巧了,定城公主那匹大马的马鞍不称心,这样必是骑不安生的。臣妾斗胆,想起二殿下骑的马正巧同这一匹体量相近,加上二殿下最近养伤,也用不到马鞍了。我便先斩后奏,先使它一使,回来再同姐姐说项,姐姐哪有不允的呢?结果取了那马鞍出来,一开始倒也没事,但后来马渐渐的狂躁起来,我便立时叫人护了定城公主下来。再四下仔仔细细检查了,才发现马鞍后头被人放了银针,已经凸出了半个尖儿,扎在马背上,马才渐渐狂郁的。可幸定城公主身量苗条,体格轻盈,否则若是二殿下,又该怎样呢?”
韫姜捻着那银针一转,并不言语,晴昭容有些惑然,但仍旧徐徐说:“二皇子身量高,翻身上马的那一记下去,只怕就会叫马掀下来。他们骑得都是大马,力气也大,不过是平常驯得乖了,可若是真发起性来可不是玩的。”
“而且正如姐姐所见,这银针并不现眼,又细,藏在马鞍底下,一下也看不出端倪。只有马鞍上施压,一记刺在马背上,才会发作起来的。可见有人是想钻这个空子了,这几日殿下不骑马,马鞍的检查难免会疏漏些。”晴昭容扶着腰,挪了挪位置,“我知道后,不敢随意声张,在场的人也没几个,我都吩咐了不能多嘴。定城公主她们是明事理的,知道兹事体大,都各自装作不晓得的样子回去了。”
她一指那银针,继续道:“我已粗略查问过,这几日大殿下常陪着二殿下,也不曾去骑过马,只有四殿下偶或来练习骑射。”她平视向韫姜的双眸,“表面上看,被咱们发现之前,只有四殿下的人进过马鞍房,不过显然四殿下不会有这么狠毒的心意,那不就是恪贵妃娘娘吗?只可惜没有证据罢了。”
她见韫姜迟迟没有反应,有些愕然:“姐姐怎么不急,也不打算追究么?”
韫姜这才浅浅一笑,将银针往手旁一放:“这针是本宫吩咐人放的,听你一席话,看来若是旁人也都会这么想,那这场戏就做真了。”
晴昭容一时有些错愕,不曾想竟是这样,她默了片刻,才问:“姐姐为什么做这个?不怕伤着二皇子吗?”
韫姜微微一笑:“你以为,为什么定城想骑的马的马鞍偏偏不称心呢?”她的眼底沉淀着深不可测的城府,“诚如你所说,表面上一查,就像是恪贵妃做的事。而且她也完全有理由,那就是因为出了阳儿这档子事,才导致恪贵妃母子分离。依照恪贵妃的性子,做出这种事也不稀奇。但是这样明显,反而刻意了。宫里的事么,本来就是一团浆糊,说也说不清,就看疑影兜在谁头上罢了。”
她的声音很绵柔,说话又慢条斯理的,让晴昭容有些猜不透她的用意:“这……姐姐难道是和恪贵妃娘娘联合做了一个局么?”
“现在正是微妙的关头,恪贵妃同四殿下的事,若是旁人有心,拿来宣发一下,就没法真正过去。与其等别人的出其不意,不如自己先办了。”韫姜支颐,沉静道,“你别看这几日风平浪静的,其实难呢。”
晴昭容这才慢慢懂了些,喃喃道:“想必姐姐说的是盛妃娘娘,她现在孤立无援,门下羽翼又不够丰满,单凭一己之力和姐姐、恪贵妃抗衡本就吃力,加上她如今恩宠不足,位份不高,愈发落入下风。可要是恪贵妃娘娘同样不济了,与她而言也是大有裨益。所以……闹出来,反而更像是盛妃娘娘的手笔。”
“你明白就好。”韫姜抬眼见愈宁进来奉茶,于是招呼晴昭容吃茶润润喉。等了等,晴昭容迟疑着,仿佛有些担心:“可是这件事终究是往恪贵妃娘娘身上泼脏水的,万一恪贵妃娘娘脱不了嫌疑……”
“不会的。”韫姜把眼一眯,盯住晴昭容,“这个你自然不必担心。到时候,你看见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如实说就好,不必为了恪贵妃而隐瞒些什么。”
晴昭容眼珠子一转,心里掂量了一下,韫姜没有提前告知,想必没有自己,这场戏也能演下去,或许连定城公主都不一定知情。她细细想了,当时就是千珊在一旁若有若无地点拨了一句,她才想到再阳的马鞍这事儿上,一切行云流水下来,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她沉了口气,望着韫姜的眼睛:“姐姐信我么?”
韫姜笑了:“不信你,何必巴巴儿跟你说这么多?——好了,茶也吃了,该把这事儿闹出来了。”
她二人出了帐子,才往徽予的帐子去,路上果不其然遇着了盛妃,泷儿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回了帐子,现如今跟在韫姜身后,仿佛从没离开过。
婵杏听见了风声,不敢耽搁,立时将消息递给了盛妃。这事儿既然不是盛妃自己做的,她岂能不来盯着,谨防她们将脏水泼给自己?
“姐姐同晴妹妹要往皇上那去?”盛妃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懵然问韫姜她们。
韫姜沉着一张脸,将盛妃上下审视了一通,犹豫片刻,温温道:“是了,盛妃妹妹同去吧,有桩事,或许妹妹知道。”
盛妃眼神一动,心里也计算起来,顿了顿,她才道:“不知是什么事,姐姐大可问过妹妹,何必去皇上那儿呢?”
韫姜浅浅一笑:“还说不准呢,得到皇上那分说明白了才好,妹妹还是不要推辞了,否则一会儿御前的人来请,也是麻烦。”
盛妃眼帘一垂,七窍玲珑心里早想过千百个念头,脸上还是文文静静的笑容:“那便跟着姐姐同去就是了。”
三人一同到了徽予的御帐子,恰好前脚商议国事的王公才走,徽予正有空暇。三人便请了通报,一道入内去。
帐内的徽予才吃了茶小憩片刻,未料三人同时过来,下意识觉着必有大事,于是默然叫人看座。三人过来请了安后彼此坐好了,晴昭容适才率先开口,先把银针呈上,再将马场的事又详尽说了一通。随着她慢慢叙述,韫姜适时红了眼眶,装出又怒又怕的模样来。
果然一通话说罢,徽予的脸色也阴了大半。
韫姜紧跟着开口:“臣妾实在不知道阳儿是碍着谁的眼了,要受这样的算计。若没有今日晴昭容的误打误撞,阳儿还不知道会怎样……”她掉下两颗泪来,啪嗒掉在手背上,也刺在徽予心里。
晴昭容明艳的脸上也是一扫晴空、尽是阴霾:“臣妾年纪轻,没有经历过事,吓得不成。也没敢立时声张开来,只得先找了德妃娘娘,再来报的皇上。”她绞着帕子,“臣妾问过马厩的人了,也没问出什么来,说这几天除了四殿下偶尔骑马,也没别的人了……”
韫姜一蹙眉,沉默着没有开口。盛妃见她沉思,于是斗胆开口:“晴昭容说这话,难不成是疑虑是恪贵妃娘娘所为么?”
晴昭容一吓,瞪大了眼:“臣妾也没这个意思,实话实说罢了。”她讪讪道,“这恪贵妃娘娘才同四殿下两下分别了,也碰不着四殿下,怎么能借四殿下做这个事儿呢?难不成恪贵妃娘娘能收买御前的人?怎么想都是不能的,御前的人规矩最严了,是皇上调教出来的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徽予他多瞧了两眼盛妃,心里也暗自思索起来。现在再勋身边的都是御前的人,照例连骑马一例事也都是他们跟着伺候,但专司马厩房的奴才,不知是不是恪贵妃的人。但这样,也未免太瓜田李下了。
“本宫不过一说罢了。”盛妃还是气定神闲的样子,但心里知道,既然不是恪贵妃,那不就是自己么?
晴昭容打量着徽予的脸色,小声说:“……那个时候,定城公主和千珊也在,若是恪贵妃做的,千珊怎么会不拦着我呢?”
盛妃迟疑了一下,微笑道:“不过若是要拦着,未免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吧?照例昭容你做主就是了,千珊一个奴才能置喙什么?”
韫姜一咬唇,没有搭腔,只是颤着声音,“皇上,还是请恪贵妃过来吧。”
徽予一扬手,江鹤立时疾步退了出去。这档口,盛妃不忘悄悄儿打量韫姜的神情,小声道:“姐姐也别伤心了,也是殿下有福气,才躲过了这一劫数。”
正是微妙的档口,恪贵妃带着人来了,徽予叫她免礼,又将银针递交给她,命江鹤将事情讲了个大概。一通话讲完,恪贵妃把脸一冷,睨向盛妃:“臣妾没有做这件事。”
盛妃没有急着回应恪贵妃狠辣的眼神,只默然端坐着,听恪贵妃继续说:“若是臣妾做的,怎么也不舍得让定城涉险才是,纵然如江公公说的,定城体态轻盈,没有酿成大祸。可事情总有万一,臣妾怎么舍得自己的女儿?现如今臣妾身边只有定城和寿城了,所以是拿一百二十个心去照顾她们。因此定城去看马,臣妾才特地嘱咐了掌事宫女千珊跟着。若真是臣妾做的,千珊怎么也该知道,怎么会不劝着?”
听恪贵妃这样辩驳,盛妃将适才的反驳之语又说了一通,恪贵妃冷笑道:“朝阳宫做事,必得把事做绝了。若本宫有心要害二皇子,这马都不会让定城去看,以免出岔子。否则不就会像这样,出这样难以预料的纰漏么?不禁功亏一篑,还惹一身臊。”
面对恪贵妃的驳斥,盛妃单是付之一笑,娴静道:“姐姐别恼,不过就事论事罢了,说明白了就是了。”
残害皇子,绝不是简单靠嘴皮子功夫就能敷衍过去的,徽予适时开口:“这桩事,朕已经知道了大概了,诸人的说辞,朕也都听了。既然各执一词,那便查下去。”他朝向恪贵妃,没有说下去。
恪贵妃心里有数,起身福礼:“臣妾问心无愧,但凭皇上查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