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个人过来,有私事?”陈雷用右眼打量侯大利。
侯大利道:“我到省厅培训,顺便来看看你。”
陈雷混过社会,经常与警察打交道。侯大利是同学,也是警察,因此,他们两人之间不再是纯粹同学关系。陈雷拉了张椅子坐在侯大利对面,道:“这次出院以后,我准备给李超上香。说实在话,我以前看不惯警察。这一次李超替我挨了铁锤,我对个别警察的看法有所变化。”
侯大利打开烟,抽出一支,没有抽,放在鼻尖闻了闻,道:“你当初为什么和社会上那群偷盗的混在一起?我记得你家也是工厂的,你妈妈还是街道干部。”
陈雷右脸没有任何表情,左脸似乎在微笑,道:“我爸在江州化工厂。当年化工厂红火,市场经济一来,化工厂立马没有效益,只剩下两个车间在生产。和我一起玩的要么是化工厂的青工,要么是化工厂子弟。我不是给自己当年偷盗找理由。我当年成绩不错,肯定比你的成绩要好得多,否则不能凭本事考上一中。”
侯大利成长于世安厂。世安厂是三线大厂,级别比起化工厂要高得多。不管是大厂还是小厂,工人子弟的生活环境还是很接近,道:“你的那群朋友如今怎么样?”
陈雷道:“当时和我一起的被抓了四个。其他人被吓着了,大部分上岸。现在大多生活得一般,做点小生意,或者给别人打工。我开了雷人公司,算是里面混得最好的。回归到刚才的话题,我进入劳改队后也自我反省,其实真不用将责任推到化工厂。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没有什么好说的,怪不得别人,也怪不得社会。我在这一点上鄙视石秋阳,他这人身手好,可是心胸太狭窄,不是真男人。”
侯大利道:“做生意要做正行,一样赚很多。不再涉黑涉恶,风险小得多。”
陈雷苦笑道:“这些年我悟出一个道理,每个人过什么生活都有定数。这一次女朋友被人弄死,我被烧成一个怪物,起因并不是我做了什么错事,甚至我当年还算是见义勇为。我出院以后就好好经营雷人公司,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杜文丽案子怎么样?有没有可能破案?杜文丽很上进,算是她们行当中很能洁身自好的。可是怎么样?死于非命。祸害活千年,好人命不长,我就老老实实当一个祸害。”
侯大利道:“你的看法太悲观了。”
陈雷道:“我不是悲观,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杨帆这么漂亮的女子就早逝,想起来都觉得惋惜。”
侯大利与陈雷聊了一个多小时,仅仅是闲谈,气氛还算融洽。分手时,陈雷开出一个名单,是他所知道的与杜文丽接触较多的人。陈雷开这份名单用了心,里面有朱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侯大利回到车上,抓紧时间拿出笔记本,在“行轨”的表格中填下从谈话中淘到的信息。目前来看,这些信息都没什么用;准确来说,这些收集到的信息暂时没有合适的用处。
从省人民医院出来,不远就是国龙宾馆。侯大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母亲打了电话,讲了自己到省公安厅培训之事。
李永梅正在和宁凌一起美容,道:“我知道你来培训,被人踢过来。既然不信任你,何必赖在公安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别不耐烦嘛,当妈的不会害儿子。晚上到国龙宾馆吃饭,陪老妈打小麻将。”
年初负重伤之后,侯大利和父亲进行过一次最为坦诚的谈话。在这次谈话中,父亲明确表示要再有一个后代来接手国龙集团。谈话之后,侯大利经过思想交锋,没有将此事告诉母亲。侯大利虽然没有在国龙集团工作,可是思维方式还是很富二代,若是将父亲的想法告诉母亲,那国龙集团必将天翻地覆,最后是什么后果还真是说不清楚。类似做法在他们那个圈子其实挺普遍,父亲的操守总体来说也还不错,他选择为父亲保密。
选择了为父亲保密,意味着将给自己增加分财产的兄弟姐妹。这个想法在侯大利脑中也曾经闪过,只不过他的心思全部放在几个积案上,对国龙集团的财产并不热衷。念头一闪而过,他便将争财产的念头抛在脑后。
侯大利能将分财产的想法抛在脑后,但是对母亲的愧疚就不那么容易抛在脑后,始终在心里隐隐存在。所以,他愿意陪母亲打麻将。
来到国龙宾馆,进入侯家人专属的倒数第二层,坐在宽大落地窗前俯视阳州城,侯大利的思维却顽强地来到世安桥上。“如果我不陪省城朋友喝酒,陪着杨帆放学回家,杨帆就不会遇害。”这个想法就是隐藏在身体里的毒蛇,总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来,用锋利的牙齿咬住心肝肺,喷进毒液。
他在脑中将石秋阳的讲述转化成视频,整个情节除了凶手人脸模糊以外,已经非常逼真。他甚至考虑了为什么自行车丢在世安桥上。最大的可能性是凶手第一次作案,心中惊慌,或者是有其他惊扰,比如听到汽车的声音。
最为遗憾的是当时现场勘查没有针对石桥墩进行详细检查,若是石桥墩留有自行车的撞痕,而且能排除是骑车撞上石桥墩,那么就有极大可能得出杨帆是遇害的结论。若是当年能立案,破案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八年后的今天。
门铃声响,打断了侯大利思绪。
打开门,门外之人让侯大利愣了愣。宁凌以前烫过小波浪,打扮时髦,今天站在门口的她留着一个马尾巴,额头上还有刘海儿。这个打扮不仅没有给宁凌减分,反而将精致五官以本来面貌展现出来。
当年夏晓宇寻找宁凌时带有杨帆相片,颇费了一些周折,最后在一所985学校意外发现宁凌,并且成功将宁凌带入了国龙集团。宁凌的新打扮让侯大利都产生了似曾相识之感。
宁凌道:“我和阿姨在美容,阿姨等会儿才做完。我们先吃饭,然后打麻将。”
侯大利道:“除了你和我妈,还有谁?”
宁凌道:“李丹姐。”
侯大利道:“三人女人和一个男人,肯定是我赢。赢你们太简单,胜之不武,没意思。”
宁凌抿嘴而笑,道:“刚才阿姨说,我们每人发二十张牌。我们先到餐厅,等会儿楼下把菜送上来。喝点红酒,少喝点。我酒量一般,有时陪阿姨喝一点。”
两人并肩朝餐厅走去。宁凌头发扎成马尾辫,马尾辫甩来甩去。侯大利数次放慢脚步,用眼睛余光瞧马尾辫。
“你还在夏哥那里上班吗?”
“我还是夏哥的助理,最近一段时间抽调到总部。上班时间我称呼李总,下班才叫阿姨。”
两人来到小餐厅,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宁凌落落大方,谈起大学里的趣事,逗得一向严肃的侯大利都笑了好几回。
李永梅做完美容,双脸放光,走到小餐厅门口,望着与儿子有说有笑的宁凌,想起田甜的职业和在监狱服刑的田跃进,暗骂儿子有眼不识金镶玉。
“妈,你的脸太亮,可以当镜子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李永梅坐下,接过宁凌递过来的咖啡,道,“大利,宁凌是我的干女儿,你以后要叫妹妹。你和你爸成天都不露面,若不是宁凌来陪我,我都要成怨妇了。”
宁凌颇有些羞涩,却没有反对这个说法。
侯大利道:“你在集团管财务,很忙吧?”
李永梅道:“忙个狗屁。你妈能吃几碗干饭,我自己清楚得很。如今我就是挂名,具体工作都是专业人员在做。财务总监是海归,那才是真正的电子脑袋。”
宁凌道:“干妈是谦虚,最核心的事还是你在把关。”
侯大利听到“干妈”的称呼总觉得别扭。“妈妈”的称呼长期以来独属于自己,今天却分给了一个莫名闯入的女子,虽然有个“干”字,可是“干”字后面连着一个“妈”,意义不一样。他和金传统都是富二代,习惯了被人“算计”。被“算计”是富二代的生活常态,如果不被人“算计”,富二代生活起来也就少了很多味道和波折。金传统之所以过得有滋有味,正是因为他用商业机会换得了众星捧月的生活。所以,侯大利能理解母亲和宁凌的关系。
晚饭之后,李丹到楼上,四人摆了麻将,鏖战到凌晨一点。侯大利不太用心,打牌时总是想着案子,基本上平过,不输不赢。宁凌手气很好,赢了不少。
回房间时,侯大利和李永梅单独聊了十来分钟。
“你和田甜进展如何?”
“正常吧。”
“田甜各方面条件都好,就是职业让人受不了。我实在无法理解田甜为什么要当法医。宁凌还真不错,漂亮,聪明,非常懂事。”
“打住,换话题。”
“听说你惹了大麻烦?既然领导都不信任你,那就真没有意思。”
“妈,这个话题我也不想聊。”
“这不能聊,那不想说,那我和你能聊什么?养儿子真没有意思,什么话都不给妈妈讲。”李永梅气呼呼地起身,本来想昂首出门,走到门口,又道,“在公安局过得不顺心,随时可以回来,别无谓地赌气。”
在国龙宾馆住了一个晚上,4月10日,侯大利进入省公安厅培训基地。上课结束,侯大利走出阶梯教室大门,见到抽雪茄的老朴。老朴陷入沉思中,对走过身边的培训学员视而不见。
“朴老。”侯大利走到老朴身边,招呼道。
老朴这才回过神来,道:“谁是朴老?我有这么老吗?叫我老朴。”
侯大利无论如何不肯称呼老朴,坚持称呼朴老师。老朴笑骂侯大利为人拘束,却也由得他去,道:“找地方吃饭,边吃边聊。”
侯大利请老朴上车,直奔国龙宾馆。
看到国龙宾馆之时,老朴斜着眼反复打量,道:“五星级的菜太讲究格调,反而不如小菜馆更注重味道本身。”几道大厨亲自做的菜送上来以后,老朴用餐巾纸擦了油嘴,又道:“我收回刚才说的话,这菜真是绝了。看来我们到酒店吃饭,根本吃不到真正大师傅的菜。”
老朴平时挺注重养生,总是吃七分饱,今天尝到特级厨师为国龙太子亲手做的拿手菜,结果吃了十二分饱,吃完以后又后悔万分。
“手里有案子要查,却被踢到学习班,是不是挺憋气?”老朴要了一杯浓茶,帮助消化。
侯大利道:“这还得感谢朴老师,若不是省厅刑侦专家组下了明确结论,我还真是有口难辩。”
“我真不是帮你,而是以证据说话。你得知黄卫遇害后做的事情全部正确,给专家组留下充足依据,否则我想帮你也找不到依据。若是你当时没有保留下证据,说不定刑警支队的视线真的会停留在你身上,你惹下大麻烦,真凶反而跑掉了。”
老朴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则涉及案件本身,没有给侯大利明说。他放下茶杯,道:“江州105专案组给了我启发,这一段时间,我抽空将全省未破的积案罗列出来,厚厚档案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已经向省厅建议,准备学习江州经验,专门成立一个侦办积案的机构,和105专案组类似。我想调你到省厅专案组工作。”
侯大利脸色严肃起来,道:“调我到省厅也行,前提是侦破了杨帆案。现在我感觉已经抓住了犯罪嫌疑人的尾巴,加一把劲,或许就能破案。若是调到省厅,陷入其他案子,破案就遥遥无期了。”
老朴道:“杨帆案肯定也要列入全省未破积案之中,你调到省厅一样可以侦办杨帆案。省厅的破案资源强于市局,或许更有利于侦办杨帆案。你是天生做刑警的料,到了更大的平台,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侯大利摇头,很明确地说:“省厅与市局相比确实是大平台,但是,距离侦办杨帆案就隔了一层。朴老师,破不了杨帆案,我不愿意离开江州。”
老朴道:“你还是坚持认为就是杨帆追求者作的案?或者更准确来说,你的某个同学是凶手?”
“石秋阳提供的线索证实了当初刑警支队的想法,也印证了我的想法。而且我觉得此人掰开杨帆手指,让杨帆落水,胸中有大恶。他当时还是学生,这个恶一定会在以后迸发出来,肯定还会行凶。”侯大利尽量用平静的口吻叙述当时的案发场景,可是当讲到凶手掰开杨帆手指时,双手下意识紧握,脸上肌内变得僵硬。
老朴拿起雪茄,点燃,吸了两口,又道:“我支持你的判断,杀害杨帆的凶手胸中有大恶。杀害杨帆的凶手应该是把恶藏在内心,平时甚至会表现出相反的一面,具有迷惑性。你在具体办案的时候,就要紧紧抓住胸中有大恶的一面。这是一个不能作为证据的典型特征,对侦破思路有帮助。”
在侦办石秋阳案时,老朴、朱林和侯大利曾经有过无数次天马行空的推测,这些推测没有证据支撑,更多靠刑警经验和知识综合起来形成的直觉。事实证明,他们在案情分析会之外对石秋阳案的大胆猜测,基本接近真相。
“杨帆案的恶在于不是激情杀人。杨帆抱住了石栅栏,凶手是掰开了杨帆的手。章红案的恶在于章红遇害后,凶手还将章红的尸体放在了桌上和椅子上,留下了尿渍,凶手变态。杜文丽案的恶之处我还在寻找。”侯大利突然拍打桌子,道,“杜文丽案本来就过了半年,早就错过了最佳破案期,我又被困在培训班,想起来很憋气。每次想到杜文丽父母绝望的神情,我恨不得立刻就揪出凶手。”
老朴正在协助江州公安侦办黄卫案,案件已经有了眉目,这次回省城正是代表专家组向省厅做汇报。在案子侦破之前,他不能向外透露,特别是侯大利和此案有牵连,更不能在他面前说起此案。老朴为人潇洒,甚至有些放荡不羁,可是在办案上极有分寸,不会犯低级错误。
老朴是省厅资深侦查员,能主动到培训班来看望一个普通学员,这让侯大利挺感动。他充当驾驶员,开车送老朴来到省公安厅。在车上,老朴讲了些曾经轰动全省的大案,其间的曲折、艰辛让侯大利大为动容,每个案子破案关键点的寻找过程更是深深吸引了侯大利。车至地下车库,侯大利依依不舍,直到将老朴送到电梯口。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回去吧。”
“我还想听案子。”
“你在这边有半个月,不急于这一天。”
“周二晚上请朴老师到国龙宾馆,吃正宗江州菜。”
“聪明啊,知道我喜欢吃美食。今天把案子讲完,下次就没的吃了。周二吃饭时,你把114案件的破案关键点告诉我,算是给你留的作业。”
“我以后就称呼朴老师。”
“随便你,不过何必注重这些形式。”
114案件是当年发生在阳州的重案,老朴全程参加,破案过程非常曲折,一波三折,有好几处出人意料的地方。老朴给侯大利详细讲了基本情况,布置了作业,让他思考第一个突破点。
在省公安厅侧楼电梯旁,侯大利想着114案,看着电梯数字不断上升。电梯停止,又掉头向下,侯大利这才转身离开。走到停车场时,他看到一辆熟悉的警车。警车停在这里,说明葛向东多半在省厅,他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是,我在省厅,在技术五室。你也在省厅?等我啊,最多五分钟就下来。”葛向东的妻子的家族在江州做生意,如今通过侯大利的关系接了不少边角余料工程,赚得盆满钵满,对侯大利态度非常好。
几分钟后,葛向东出现在地下车库,道:“你怎么也在省厅?”
“我送朴老师回来。”
葛向东是为了黄卫案子来到省厅。由于黄卫案与侯大利有莫名牵涉,所以黄卫专案组有内部纪律要求,案件进展情况要回避侯大利。葛向东在进入地下车库前就在琢磨此事,听到侯大利问起此事,决定实话实说,道:“我为了黄卫案子来的,有一张视频相片的五官非常模糊,我找良老师帮助恢复,确保准确。”
侯大利对黄卫案非常敏感,立刻摆手,道:“别跟我说黄卫案,你为难,我也为难。我们今天就不吃饭了,改天喝酒。”
侯大利为了避嫌,不想知道黄卫案件。陈萍和黄小军却急切地想知道案件最新进展,数次询问专案组,得到的答案都是正在侦办,并没有具体内容。
不知道案情最新进展,母子俩处于焦虑之中,特别是陈萍,情绪很是暴躁。离开刑警支队以后,母子俩开始争吵起来。
黄小军道:“我只是帮侯大利说话,没有帮凶手说话。宫叔和朱叔都给我讲了详细情况,从现在所有证据来看,侯大利肯定不是凶手。你到省委上访前一天,谁来找过你?”
“谁来找我,总之是对我们家好的人。侯大利害得你爸被调到农村,你爸最后见的人是侯大利,最后通话的也是侯大利,死的时候手里捏着侯大利的手套,这么多事聚在一起,你敢说凶手不是侯大利?骗鬼。你就是高中生,根本不懂人心险恶。侯大利家里有钱,做了什么坏事都能用钱摆平。”陈萍披头散发,如眼镜蛇一般瞪着眼。
黄小军完全将朱林和宫建民的解释听了进去,道:“妈,你死咬着侯大利,反而让凶手逃脱。我给你做一个具体分析。”
陈萍开始焦躁起来,道:“你能分析什么鬼?还不是捡着朱林的话来说。”
黄小军也起了火,道:“妈,你是听谁说了鬼话?”
陈萍道:“你才听信别人说的鬼话,帮着外人,不替你爸爸报仇。人说的话不听,鬼说的话句句都听进去。”
黄卫死后,陈萍和黄小军经历了从人间到地狱的残酷心理过程,如今还没有从地狱里走出来。母子都是为了追到真凶,但是为如何追凶产生了严重分歧,最后由争论具体问题演变成情绪化争吵。黄小军吵不过歇斯底里的母亲,怒火中烧,直接走下人行道,准备过马路,走到街道另一侧。
陈萍跟在儿子身后,道:“你到哪里去?回来!”
黄小军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在脑中烧起,根本不想再听母亲无法理喻的说法。自从父亲死后,他开始公开抽烟。以前为了装酷,和一帮同学躲在一起抽烟,实际上没有尝到烟的味道,今天和母亲又吵架,特别想抽烟,而且想深吸一口,直接将香烟抽到肺里去滚几圈。
陈萍追着儿子的身影,跑过马路,道:“别走,有话说清楚。”
从黑暗处蹿过来一辆小车,小车没有开车灯,速度极快。黄小军怒火中烧,快步向前,没有注意到来车。陈萍看到来车即将撞向儿子,猛地向前扑去,推开儿子。
只听“砰”的一声响,陈萍身体在空中翻了几圈,然后摔落在地上。黄小军从人行道上爬起,茫然地看着马路。一辆小车停在身前,车灯被撞坏,母亲陈萍躺在几米远的地方。黄小军号叫一声,连滚带爬来到母亲面前。刚才还在与他争吵的母亲此刻口鼻流血,躺在地上,身体轻微抽动。
黄小军全部身心都在母亲身上,没有注意到小车开始启动。
有围观群众发现小车在启动,站在小车侧面,用力拍打车门。车内坐了两人,开车的是青年男子,副驾驶坐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子。年轻女子是第一次遇到车祸,吓得花容失色,脑袋完全停止转动。
青年男子朝右前方看了看,踩油门,准备离开现场。
撞了人,驾驶员不下车,还准备逃离现场,顿时激起众怒。围观群众就捡起顺手之物,砸向小车,有矿泉水,有小板凳,有酒瓶。另有打抱不平的群众发动汽车,紧跟着小车,不停给警察打电话。
警车闻讯而来,根据见义勇为群众的引导,在城西堵住小车。肇事青年坚持在车中不出来。警方喊话以后,砸开车窗,这才将浑身酒气的驾驶员从车内逮了出来。
对于黄小军来说,是否抓住肇事者不是第一重要的事情,母亲能不能救活才是第一重要的事情。父亲遇害,母亲出车祸,若是母亲走了,他从此就是孤儿了。
“小军,怎么回事?”黄小军外公急匆匆走了进来,声音沙哑,神情慌张。
黄小军整个人都处于麻木状态,道:“我妈被车撞了。”
黄小军外公道:“怎么会被车撞?严重吗?”
黄小军双手抱头,不愿意回想撞车那一幕。当时他怒气冲冲朝前走,然后被母亲推倒,并没有看见撞车的具体情况。发现母亲重伤以后,他思维如被冰封一般,无法有效运转。刚才坐在手术室门外,他的思维才渐渐解冻,想明白母亲是为了救自己而被撞。
刑警支队同事得到消息,陆续赶到医院。支队长宫建民、政委老洪、老支队长朱林等人守在门外,脸色凝重。
刘战刚道:“黄卫遇害,陈萍被撞,若是舆论被不正确引导,我们会很麻烦。”
宫建民道:“我问过老陈,他说就是一般车祸。驾驶员喝醉了酒,车上还坐着他的女朋友。驾驶员是富二代,老陶的儿子。”
听说是陶老板儿子惹的祸,刘战刚松了一口气,道:“富二代惹祸,舆论总算不会被引导到陈萍上访。”
宫建民又道:“我们怀疑有人引诱陈萍上访,引诱之人与案件肯定有牵连。今天把陈萍请到支队,我跟陈萍谈话,老洪和黄小军谈话。陈萍坚决否认有人指使其上访。她本人不懂刑侦,却说了不少术语出来,而且有些事只有内部人才知道。”
刘战刚道:“上一次长青县灭门案的抓捕行动相当漂亮,这一次周密布置,要确保把杀害黄卫的凶手抓回来,顺藤摸瓜,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几人正在分析车祸,一个医生走了进来,脸色沉重,道:“朱支,人总算抢救过来了,只是脑部受了重伤,以后恐怕只能躺在床上了。若是知觉不能恢复,就是植物人。”
朱林道:“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性大不大?”
医生道:“很大。”
支队政委老洪不停搓手,道:“我们看着黄小军长大,几乎一转眼工夫,这个孩子先是失去了爸爸,现在妈妈又成这样,这日子怎么过呀?”
侯大利得到消息是在第二天早晨八点,田甜打了电话过来。
“什么?不可能吧,是意外还是行凶?”听到电话内容,侯大利几乎从床上蹦了起来。
田甜道:“朱支说就是普通的交通肇事,是富二代惹的祸,开车的是陶老板的儿子。”
对于黄小军来说,母亲出车祸完全击碎了他的原生家庭。从此以后,他相当于变成孤儿,生活将彻底改变。同样的一件事情对于侯大利来说是另一个结果,陈萍出车祸,意味着她不会再上访,黄卫之死带来的困扰将有所减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