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善子折寿经？
这五个字，正是我手中这本经文扉页上的经文名字。
我翻看了几页，里面的内容也与经文名相符。
大意就是祈福的孝子大善无私，宁愿折寿为母亲添福增寿，求寿王菩萨成全之类的。
我当时就懵了。
妈妈不是说要为我祈福保平安吗？
怎么变成我自己折寿给她添福增寿了？
这不对呀？
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正当我震惊懵比之际，右厢房传来脚步声。
我赶紧把经书放回了佛台。
我妈和两个老和尚回来了。
老和尚继续念经敲木鱼，我妈也像之前一样，坐在旁边的长凳上合什祈祷。
一切看起来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但我的感受却已经截然不同。
我开始认真地倾听两个老和尚念的经文。
虽说和尚念经的腔调怪怪的，但只要用心仔细去听，还是能听懂一部分词句的。
而我，也是越听越心寒，到了后来简直全身寒毛直竖。
从经文的内容来看。
作为“善子”
的我除了祈求寿王菩萨成全，许我折寿为母亲添福增寿以外。
我甚至还发下宏愿，甘愿死后永坠阿鼻地狱，日夜承受各种地狱酷刑。
为的，就是帮我母亲消灾解难，祛除因果厄业等等……
总之一句话，全天下就属我最孝顺了，我特么宁愿榨干自己生前死后的所有价值，也要把这一切都无私地奉献给我的母亲，让她无病无灾，福寿无疆！
可这特么是我自愿的吗？
我对妈妈孝顺是应该的，可谁特么家里的孝子能孝到这种程度啊？
无缘无故除了主动折自己的寿，还宁愿永坠阿鼻地狱，永受酷刑之苦？
我特么受虐狂啊我？
这些念头从脑中闪过时，我简直越听越气。
若不是考虑到坐在一旁的妈妈，好几次我都想跳起来，揪住这两个老和尚，按在地上狂扇大嘴巴子。
我妈是绝不可能让他们念这种经的。
这一点我百分之一万的确定。
所以，一定是这两个老和尚搞的鬼。
要么就是他们拿错了经文，念了一会儿才发现，却又不好意思换经文，怕丢脸，所以欺负我和我妈听不懂，便将错就错就念下去了。
这特么和草营人命有什么区别？
当神棍，也得专业一点，敬业一点好吧？
哪有这么糊弄施主的？
虽说我并不相信这些迷信的东西。
可一想到自己跪在这里腆着脸上赶着求折寿，求下地狱，谁能不恶心不气愤啊？
两个老和尚还在念经，抑扬顿挫。
我虽低着头，却暗中咬牙切齿。
我已经决定了，一会儿结束后先送我妈回去，然后再折回来，好好讨要个说法。
又折腾了半个钟头左右，这本狗屁不通的善子折寿经终于念完了。
妈妈满脸堆笑，向着两个老和尚合什鞠躬道谢，我则头也不回地先出了庙门。
待妈妈出来后，我开着摩托车，载她回到家里。
然后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有事，便再次出了门。
不久，我便重返寿王祠。
两个老和尚正在右厢房里聊天，看到我同时愣一下。
正当两人起身，欲要出声询问时，我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揪住其中一个老和尚的衣脖领，忍着挥拳的冲动厉声质问：“说，你们为什么要给我念这种折寿的傻比经？”
被我一把揪住衣脖领，厉声质问，这两个老和尚却并不惊慌。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只有愕然和懊恼。
其中一人不答反问：“小施主，这折寿颂经，为母祈福之事，莫非不是你自愿的吗？”
一听这话，我顿时就更来气了。
正常人谁特么脑子有病求折寿求诅咒啊？
你特么才自愿呢！
你全家都自愿！
！
正当我准备开骂时，另一个老和尚突然双手合什，颂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老纳已经知道答案了，罪过罪过！”
“小施主回去请告诉你母亲，叫她以后不要再来了，本祠以后不会再受她的香火。”
此时我才反应过来，身形一震，连声追问：“你们什么意思？这跟我妈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我妈说……我自愿的？”
我一下子又懵了。
原以为今天只是这两个老和尚拿错了经文，不负责任地将错就错而已。
现在看来，貌似我从小到大，每逢初一十五来到这寿王祠，求的都是这个善子折寿经啊？
我特么从小到大都在求折寿求诅咒呢？
而这一切如果跟我妈有关系的话，那也未免太可怕了。
一股寒气从我的尾椎骨往上涌，顷刻间让我遍体生寒，如坠冰窟。
“你们说啊，这傻比经到底是不是我妈让你们念的？”
“还有，她是不是告诉你们说我自愿的？”
“快说啊……”
我疯了似的连声追问，这一刻的我感觉整个信仰都崩塌了，有种怀疑人生的感觉。
但两个老和尚却再不向我吐露只言片语。
两人只是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后，便走到了外面，并排在寿王菩萨的佛像前跪了下来，垂首念经，宛若忏悔。
我神情恍惚地出了寿王祠，脑子里一片混乱，失魂落魄一般。
过了好久，我才渐渐缓过来，自嘲般地摇头苦笑：“老妈怎么可能会害我呢？亏你也敢想！”
“一定是那两个老东西被我拆穿，心虚才这么说的。”
这么自我安慰一番后，我的心情好多了，心灵也再次安定下来。
我没有再纠结这件事。
也没有再返回庙里找那两个老和尚算帐，毕竟他们年纪也大了，总不能真把他们打一顿吧？
反正我也不信这些东西，那本所谓的善子折寿经，对我根本就构不成什么伤害。
既然已经拆穿了那两个老家伙，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重要的是，以后终于不用每月初一十五都跑到这个寿王祠来当傻比了。
想到这一点，我的心情大好，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不过，我还是高估了自己。
我以为我可以将这件事彻底地忘掉，不再庸人自扰。
但接下来的几天，我的脑子里时不时就会冒出两个老和尚那天说的话。
这件事，到底和妈妈有没有关系呢？
这个疑问就仿佛一颗种子，在我的心里慢慢生根发芽。
第五天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当面问了我妈……
“妈，寿王祠那两个老和尚每次给我念的，都是什么经文啊？”
妈坐在客厅择菜，我也在一旁的沙发上坐着看电视，却根本看不进去。
最终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我从小到大都听了这么多遍了，怎么从来都没听懂过呀？”
“你能听懂才怪了呢，不过没关系，妈懂就行了。”
妈妈扭头看了我一眼，慈祥地笑道：“妈给你求的是福寿平安经，能为你消灾解难保平安。”
“整篇经文妈都会念呢，没事的时候就自己颂颂经，为你祈福。”
换作是以前，我听了这些话肯定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但这一次，我总有种半信半疑的感觉。
正是这种感觉，让我脱口而出：“妈你也会念吗？那你念给我听听啊……”
“啊？”
妈妈愣住了，眸光有些闪躲，神色间也有种心虚的感觉。
反应过来后，她端起菜盆子就往厨房去了：“行了行了，哪天有空吧，我也该炒菜了。”
我看了看手机，这才上午十点半而已。
炒菜的话，未免早了点吧？
还有，那把青菜她就择了一半，还有一半没择完呢。
这么急着起身端到厨房去继续择，分明是在逃避什么。
我的心陡然一沉，有种堵的慌的感觉。
吃饭的时候，妈一直低着头，或者目光看向菜盘里，她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扒饭夹菜。
仿佛吃饭这件事今天突然变的无比神圣似的。
我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强烈，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妈，您听说过善子折寿经吗？”
“啊？还有这种经文吗？”
妈端饭碗的左手颤了一下。
语声都发飘了：“没听说过，你少接触这种东西，什么折寿的，一听就不是什么好经。”
“寿王祠那两个老和尚给我念的就是这个善子折寿经。”
“至少今天是的，他们起身吃西瓜的时候，我拿起经文看到了。”
我不动声色，继续紧逼：“妈，你刚才不是说你会背福寿平安经吗？”
“相差这么远，应该不会听不出来吧？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回，妈妈的右手也颤了两下，筷子都差点掉了。
脸色更是一沉，语声严厉地呵斥我：“你之前是在套我的话？我是你妈，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我严重怀疑她在以进为退。
而且，这种反应是不是太敏感了？
哪个当妈的第一反应会是怀疑儿子在套自己的话呀？
虽说我之前确实是套她的话，但我也是事出有因。
而她，如果不是心虚有事，面对亲儿子，又何至于如此敏感？
我的心情越发沉重了，不仅仅只是堵的慌，甚至还有了一种心被刀剜的刺痛感。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她是知道的。
所谓的福寿平安经，以及从未听说过善子折寿经的说法，全都是骗我的！
可她是我妈呀？
从小到大和我相依为命，我最爱最敬重的妈妈。
她怎能忍心对自己的亲儿子做出这种事呢？
我忍着刀剜般的心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的平静，再次出声：“妈，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我爸？跟我说说他好吗？”
“你今天怎么回事？尽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想气死我吗？”
妈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向着我怒目而视。
说完她连饭也不吃了，转身就向卧室走去。
我沮丧地低下了头，既不甘又自责。
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好，万一被我气到，影响了病情，那可怎么办？
“你爸死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那个人了。”
这时候，妈突然在卧室门口停下了脚步。
虽然没回头，却回答了我刚才的问题：“还有他的家人，也都死光了，你记住了，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你唯一的亲人。”
说完，她便进入了卧室，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我坐在餐桌前，心头既有震憾，也有悲伤。
我的命这么苦吗？
从小就死了爸，甚至连爸那边的亲人都没一个。
可是，既然知道我都已经这么惨了，妈妈为什么还要给我求这种善子折善经？
而且还是从小到大，每月初一十五地锲而不舍……
不都说母爱是最伟大最无私的吗？
我也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现在，为什么一切突然间全变了。
我一直最敬爱的妈妈，真正的面目竟是如此地自私，不惜折自己亲儿子的寿，来给自己添福增寿吗？
这些问题絮绕在心头，让我心烦意乱，真的开始怀疑人生了。
我同样也没有了胃口，起身收拾了一下碗筷，便回了自己的卧室。
这个疙瘩让我连玩手机游戏的心思都没有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将近一个钟头后，我听到了外面关门的声音。
妈妈出去了，这是她的习惯。
她每天上午在菜市场摆摊卖点自制的腊肉，腊肠之类的东西。
而下午菜市场没什么顾客，所以妈妈每天吃过午饭，都是出去打麻将，要到傍晚才回来。
确定她已经出门后，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妈妈会不会珍藏着一些与爸爸有关的东西呢？
例如以前的合照，或者是爸爸给她写过的信之类的？
如果她还有写日记，哪怕是偶尔记录一下的习惯，那就更好了。
或许通过日记能解开我心底的疑问，确定她到底是不是与善子折寿经这件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