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果不其然,对话框里爸妈骂得更难听了。
“你说话这么恶毒,我看这辈子谁还要你!”
连沈玉都来骂我:“余木,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是个性格这么恶劣的人?”
明明已经劝自己放下,可心底还是忍不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没关系,我的这辈子,很快就结束了。
7
沈玉和余岁乐结婚的那天,我盛装打扮了一番,来到海边。
衣服的质量并不好,线头一扯就出,看上去很廉价。
可是,这已经是我能买得到的最好的衣服了。
这些年来的积蓄,我全都上交给家里,供余岁乐过那他想要的锦衣玉食的生活。
我也曾反抗过,可父母威胁我要是我不上交,就去我的单位闹。
“小时候要不是你抢了弟弟的营养,我们要花那么多钱给弟弟治病吗?这都是你欠我们的!”
那时我考公上岸,正值政审。
我的人生已经被毁了一次,不能再被毁第二次。
于是,我答应了他们,最终落得个要死了也穿不上好衣服的下场。
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至死也没能过上想要的人生。
也许是生命本就苦涩,得知自己患上癌症的那一刻,我竟然松了一口气。
这糟糕又错误的一生,终于要画上句号了。
水没过膝盖的时候,电话又响起,我毫不犹豫地把手机抛向海中。
我都能猜到那边会说些什么。
“滚回来”“让让你弟怎么了”“你欠他的”“恶毒”“小气”......
这些话,我已经听倦了。
也不想让它们脏了我的黄泉路。
也许是双胞胎的心有灵犀,海水灌入喉鼻的那一刻,我竟然看到了余岁乐。
他穿着西装看着沈玉,笑容温柔,而沈玉也宠溺地望向他。
父母在台下激动得又笑又哭,不断鼓掌。
那是我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
听说死时许愿,愿望很大概率下辈子能够实现。
可是弥留之际,我却什么愿望也不想许。
毕竟这辈子太苦了,下辈子,我也不想来了。
8.
我死后,一个黑衣女人飘到我面前,神情严肃:
“你阳寿未尽,为何擅自结束生命?”
我的灵魂正站在沙滩上,任由浪花穿过我的身体:“不想活就死了呗。”
黑衣女人有点恼怒:“你命本不该绝,必须在人间花完你的命数才能去地府。”
“这30天我会陪在你身边,时候一到,我会接你去地府。”
原来就算好好活着,我也只剩30天寿命了。
比起成为无时无刻被人辱骂的工具,我还是愿意当飘荡四方的游魂。
至少,我是自由的。
我随风飘荡,黑衣人黑着脸跟在我身后,两人竟然又回到了家里。
门上贴着红彤彤的“囍”字,人来人往,觥筹交错。
没有人在意我的下落。
还是余岁乐略带不满地开口:“余木怎么真就不来啊?”
也许是察觉到语气有点重,他又柔柔弱弱地开口:“我只是有点担心哥哥......”
我爸一拍桌子,愠怒道:“大喜日子的,别说那晦气玩意!”
我妈也在旁边搭腔:“亲弟弟的婚礼都不来,能是什么好东西,白养了!”
沈玉更是直接靠在余岁乐怀里环抱着他:“乐乐别生气,你也知道你哥的性子就那样,你别因为不值得的人气坏了身体。”
黑衣人本来还是怒气冲冲的,看到此情此景,对我为何提前结束生命也有了解答。
她转过头来想安慰我,却发现我早就泪流满面。
我擦擦眼泪,硬笑着开口:“今天是我的恋人和我弟弟的婚礼。”
“刚骂我的那两个人,是我的父母。”
黑衣人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沉默了。
是啊,没什么可说的。
不被爱的小孩,活着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所以,我只好去死。
9.
我和黑衣人坐在天台的栏杆上,看着万家灯火,我家那盏尤其亮。
黑衣人问我:“为什么不跟你家人说你患了癌症呢?”
我没说话,只是对着我家那扇小窗发呆。
透过窗户,我看到余岁乐吃着东西噎到了,众人连忙围上去担心他有什么问题。
我却想起刚查出癌症那会,我有一次吃饭时不小心吐出血来,鲜红的血液染红了白饭粒。
父母看起来似乎有点担忧,但余岁乐却吓得尖叫起来,捂着胸口大喘气:“天啊,我见不得血的!”
父母的视线立刻转移到余岁乐身上,轻声安抚起他来。
随即又对我怒目而视:“余木,小心别吓到你弟弟!”
“你要是染上了什么病就死外面去,去外面吐,别吓着你弟弟!”
那天,我本来是想和他们说我的病的。
我想说,你看,我也跟弟弟一样病了,在剩下的日子里,就别再为难我了吧。
可是经此一役,我突然就不想说了。
反正说了,也没人在意。
最痛苦的时候,我痛得忍不住蜷缩在床上,吐出的秽物弄脏了床单。
第二天被父母看到了,他们忍不住骂我,把奄奄一息的我从床上拉起来洗床单。
“打娘胎里就没用,现在还要弄脏家里的东西,都不知道养你有什么用!”
冰冷的水没过双手,也就是在那时,我再一次萌生了反抗的想法。
反正我都要死了,死人是不怕活人的。
于是我扔下床单,开始收拾我为数不多的东西。
衣服,背包,甚至用烂了的日用品,都是余岁乐剩下的。
我没有自己的东西。
就像这个家,从始至终都没有我的位置。
说起这些的时候,我竟然只是轻轻哽咽,没再落泪。
“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吧,虽然是死后才有的。”我自嘲道。
黑衣人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的灵魂都快陷入沉睡,我才听到她的回答。
“嗯,算的。”
“你一直,都做得特别好。”
10.
黑衣人问我,有没有什么生前没能做的遗憾。
我想了想,拉着她陪我去了游乐场。
从小到大,来游乐场玩都只是余岁乐的特权,我是没资格来的。
有一年我想跟着去,却被父母勒令留在家里。
他们骂我:“要不是你当初抢了弟弟的营养,我们也不用花那么多钱给他治病,现在你竟然还想花我们的钱出去玩?”
“你没有这个资格!”
后来认识了沈玉之后,她也曾说要弥补我年少时的心愿。
只是当她有经济能力带我去的时候,她和余岁乐已经认识了。
于是在余岁乐的纠缠下,去游乐场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地被推迟。
她总是说:“乐乐需要我,他毕竟也是你弟弟。下一次吧。”
可是直到我死,这“下一次”的承诺都没能兑现。
我和黑衣人坐了旋转木马,又坐了过山车,最后上了摩天轮。
到达乐园顶峰的时候,我指着底下的人对黑衣人兴奋地大喊:“你看,他们变得好小啊!”
那一刻我恍然意识到,原来幸福是这么简单。
可是,好难啊。
活着的时候,好难幸福啊。
没想到下摩天轮的时候,我们竟遇见了沈玉和余岁乐。
我想躲开,不想让这两人玷污了我难得的快乐。
可是我的身体却跟着他们,不由自主地进了摩天轮。
摩天轮升到最高的时候,余岁乐吻上了沈玉的唇。
他满脸通红:“我从小就爱来游乐场,那时候听人说,要是在摩天轮到达顶点时接吻,就可以白头偕老。”
可是沈玉却显得心神不宁。在余岁乐兴奋地拍着窗外的景色时,她低声呢喃了一句:“余木也喜欢游乐场......”
沈玉,你终于想起我了吗?
那你有没有想起你曾经许下的承诺?又有没有想起你没有尽头的“下一次”?
沈玉似乎感应到了我的质问,猛地抬起头来,怔怔地看向我所在的位置。
隔着生死,我看着她迷茫又略带内疚的双眼,突然觉得我不想知道答案了。
不重要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也就是在这时,我发现自己竟然可以离开摩天轮——确切地来说,是可以离开余岁乐身边了。
黑衣人轻声开口:“本来你是应该呆在执念之人的旁边的,但是反正也没有几天了,就让你自由一下吧。”
11.
死后的20天,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20天。
我和黑衣人走遍了国内各地,既去了H省看还没融化的雪景,又去了X市看一望无际的草原。
我从未离家如此远,也从未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如此自由。
直到我在新闻上看到,我的尸体被发现。
我又不由自主地朝家乡飘去。
黑衣人有点愧疚地解释:“阳寿未尽就死亡,尸体也会有未尽的能量,当尸体被发现,能量释放出来,就会吸引原主亡魂。”
我只好又回到了自尽的海边。
尸体已经被泡肿,警方从我衣服的夹层里发现了我的癌症报告,借此联系我的父母。
“是余先生吗?我们在海边发现了您儿子的尸体,请过来进行认领。”
那边先是沉默了一下,随即暴怒的声音传来:“余木?你终于舍得联系家里了吗?”
“你又在玩什么把戏?还找人来陪你演戏是吧?什么尸体,又想刺激你弟是吧?”
“我警告你赶紧给我滚回来!”
电话猛地挂断,警察们面面相觑,都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无奈,他们只好上门。
直到他们坐上警车,被带上殡仪馆的那一刻,我爸还在嚷嚷:“余木那死玩意哪里找的群演,还弄得挺真的。”
我妈也附和:“就是,我们乐乐可是真病,他不会以为自己装病,就可以和乐乐得到一样的待遇了吧?”
余岁乐又楚楚可怜地开口:“哥哥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吧,我怕......”
爸妈又连忙安慰他,看得警察都无语了:“你们爱怎么猜就怎么猜,到了就知道了。”
也许是看警察的神情严肃,众人都收了声,只是默默地跟着警察前进。
12.
看到我尸体的那一刻,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我妈。
他颤抖地抚摸着我的身体,嘴里喃喃着:“人没了,真的没了......”
我爸则是下意识地推了我一下:“死东西,别在这装......”
只是我肌肤的触感告诉他,我是真的死了。
“我们从死者的身上发现了这张癌症报告,估计死者对生命绝望才选择自杀。”
“你们这些当家长的也是,怎么孩子患病有轻生的念头也不拦着呢?”
听到癌症两个字,我爸妈脸色一变,两人对视一眼,估计是都想起了那次吐血的事情。
我妈的声音有点颤抖:“是不是那次余木吐血,就已经,就已经......”
我爸拿出烟来想抽,可是他的手太抖了,迟迟点不着烟。
最后他不耐烦地把烟扔在地上,踩了个粉碎,又朝我妈吼道:“别说了!”
没有人注意到身后的余岁乐已经脸色苍白,他胆子小,一向怕这种地方。
“爸爸,妈妈,哥哥的尸体太恐怖了,我感觉在这里呼吸不畅......”他又按着自己的心口,开始装腔作势。
其实因为得到及时治疗,很早以前,余岁乐的身体只是比常人稍弱,但也没有大问题,心脏不会受到严重影响。
可是每次他只要因为我的事情不顺心,就会抛出身体来做借口,让所有人心疼他。
这次也一样。
只是出乎意料,爸妈这次并没有忙着安慰他。
妈妈转过头来,凝神看着他,泪水早已盈满眼眶:“乐乐,那是你亲哥哥......”
“怎么会恐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