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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当晚迟程回去后,宋归已经睡着了。
迟程仍然是睡在书房。
我想给迟程托梦,告诉他宋归开着他的赛车,一遍又一遍地从我身体上碾过,把我扔在了无人区的戈壁荒漠里。
也许此时此刻,我的尸身早已被烈日下盘旋的秃鹰啃噬干净。
就算他不看在我们在一起这么久的情分上,也请他看在我们并肩作战这么多年的面上,替我报仇,让我的尸体有个安身之处......
我不想等了,等太痛了,等太孤独了。
我想要归,我想要有个归宿。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迟程知道。
他好像睡得并不安稳,在睡梦中也眉头紧锁,翻来覆去。
我将手伸到他的面上,想要抚平他的眉皱,想要他有一晚好梦。
可我却忘了,我已经死了。
死去的人,又怎么能够触碰活人呢。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从他的眉眼处穿透而过。
我和他面对面,细细地、眷恋地抚过他脸上的每一处。
还记得之前某次在夜里,他也是这样做着噩梦。
我的手不过堪堪触碰到他的眉眼,就被他狠狠抓住了手:“你要干什么?”
我吃痛:“你放开我,我只是看你睡得不安稳,想帮你抚平眉眼。”
他愣住了,松开了我的手,翻过身去,背对着我。
传来的声音很是淡漠:“你要清楚,即使你做了这些,我也不会爱上你的。”
此时此刻,迟程在我的面前不断喃喃自语。
我凑近了听,他说的是:“不行,迟程,不能爱上她......”
“她姓宋,她姓宋......”
“如果,如果你不姓宋......”
我的心像是被紧紧地攥住,窒息般地疼。
这么多年了,迟程始终是清醒的。
他可以和我在一起,却绝没有可能爱上我。
我姓宋,他姓迟,我们之间隔着家仇。
仇深似海,我抚不平他的眉眼,更抚不平这满是褶皱的仇。
我能怎么办?
我又能怎么办?
迟程向前微微移动了下,从我的视角来看,就好像他把我拥进了怀里。
一滴泪从我的眼睛滑落,直直地穿透过脸下的枕头。
你说,人死了为什么还会这么痛?
人死了为什么还会哭?
迟程仍然没有醒来,在梦魇中小声自语着。
他说的是:“别哭。”
7
宋归在为下周的环塔比赛而忧愁。
拉力赛不是儿戏,生活中她可以糊弄过去,可是赛场上呢?
万一迟程看出了不对劲,她该怎么办?
更令她惊恐的是。
环塔比赛所过之处,多是戈壁和荒漠。
其中有处,就是她将我扔尸的荒漠。
此时此刻,她在房间里扔东西尖叫:“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要这么阴魂不散!”
宋归用粉扑把自己的嘴唇拍白,看起来脸色苍白,很是楚楚可怜。
她找到迟程,虚弱地一笑:“你要不要提前找个替补领航员?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万一比赛当天抱恙怎么办?”
“你一直想拿环塔冠军,要是因为我出了差错,我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迟程正在看着环塔比赛的路线,闻言头抬也没抬:“我们车队里去哪找比你还优秀的领航员?”
“和新领航员磨合也需要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迟程收起了手中的图纸,直直地看向宋归:“再说了,和我一起拿环塔冠军,不是你答应我的吗?难道你想逃避对我的承诺?”
迟程此话一出,我就知道,他起疑了。
他不是个合格的爱人,却一直是个合格的赛车手。
一年前的拉力赛前夕,我不过是发起了低烧,他便替我请了假。
我挣扎着想起来参赛,却被他按住不放。
他说,不要拿自己的命去赌。
宋归这回是真的脸色惨白了。
她脸上的笑容摇摇欲坠:“怎么会呢,我既然对你许下承诺,就一定会帮你实现。”
迟程拍了拍她的手,眼中的探究一闪而过:“那就好。”
8
环塔拉力赛的前几段赛程,难度不大,迟程和宋归顺利地保持在前三名的名次。
每个赛段一结束,宋归总是筋疲力竭得脸色发白,满头是汗。
我在一旁飘着,止不住地冷笑。
一直模仿我,不能做自己,很累吧,宋归?
直到第四个赛段,在经过其中一个荒漠路段时,变故突然发生。
我认出来了,这就是我死在宋归车下的地方。
西北风沙大,我死后,尸体已经被荒漠掩盖住。
这里看不出分毫发生过命案的痕迹。
离这个荒漠路段越来越近的时候,宋归脸色越来越难看,浑身轻轻颤抖。
她尽力佯装无事发生,催促道:“这里给点油,开快点吧。”
迟程迟疑地看了她一眼:“这里是沙漠路段,开太快了扬沙大,可视度会变低。”
“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吗,我怎么感觉你很紧张?”
宋归勉强地笑了笑:“没事,我只是太想取得好名次了。”
前一秒还烈日当空,可忽然之间,变天了。
大风随着沙尘暴呜咽着袭来,从车内听来,就像是某种充满冤屈的嚎叫。
扬沙猛地扑在车前窗上,把前方的视线挡住了。
迟程的神色一下子严峻了许多。
西北的拉力赛中遇到沙尘暴,并不算少见。
每当这个时候,领航员的重要之处就凸显了出来。
领航员的专业素养之一,就在于即使前方一片黑暗,也能从车速和时间上来判定现在究竟进行到哪里,下一步该如何进行。
就像去年环塔比赛中的我一样。
可宋归的状态明显已不对劲。
风沙的呜咽声像是申冤,她双手紧紧捂着两只耳朵,不断念叨着:“别叫了,别叫了......”
迟程见状,拔高了音量:“宋俟,现在还是比赛中,你清醒一点!”
可每当宋归想看着路书重新发出指令的时候,总有一阵风沙猛地袭来,打在她前方和右侧的车窗玻璃上。
到最后,她竟然被惊吓得昏了过去。
迟程和宋归的参赛被临时中断,宋归被紧急送往医院。
我黯然地垂了垂眼眸。
迟程他会认出来吗?
认出来坐在副驾的那个宋俟,是假冒的我。
曾经的我,就算在黑暗之中,也能够在千米高的峡谷弯道处指示迟程成功地熄灯超车。
我勘过的路,就没有忘记一说,更遑论恐惧退缩。
如果驾驶座上的赛车手换了一个人,即便那个人长得和迟程一模一样,我也能一秒就认出来。
可迟程呢?
他有像我在意他一样,在意我吗?
他能像我认出他一样,认出我吗?
沙尘暴渐渐褪去,荒漠的粗沙被洗了牌,深处的被翻滚着带上了沙面。
某处离近了看,隐隐约约露出了一只被碾断了的手。
那是我的手。
我心念一动,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这场沙尘暴。
真的是来替我申冤的。
9
环塔拉力赛的热门冠军人选迟程和宋俟在第四赛段便无缘冠军,立刻成为了赛车圈热议的话题。
【听说领航员宋俟这次遇到沙尘暴就吓晕了过去,不是我说,宋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这么菜了......】
【前不久不是还拿了国内拉力锦标赛冠军吗,怎么才短短几天,水平就垂直下降了这么多啊??】
【可怜了我迟程被拉了后腿,这一次比赛不出意外他肯定能拿冠军的!】
【我想阴谋论下,这领航员,是不是被竞争车队的人暗暗换了人啊?和之前的表现完全就是两个人啊!】
......
宋归只是昏过去了,却并无大碍。
此时此刻,我飘在空中,看着迟程关切地坐在宋归身边,给她削着苹果。
和迟程在一起这么多年,这是我从未有过的待遇。
我的心蓦地一痛,鼻子忍不住地发酸。
果然迟程他,还是没有认出来,宋归不是我吗?
他把削好的苹果主动递到宋归的嘴边。
宋归坐在病床,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与娇羞。
结婚之后,这是迟程第一次向她亲近。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第一次觉得飘在一旁的自己是如此的多余。
连赛车圈的观众都能看出来的差别,迟程他竟然却还没看出来。
宋归倾身向前,朝迟程凑近,张嘴就要咬住那块苹果。
可突然之间,迟程脸色剧变,神色狠戾,眼中满是冷意。
他把削苹果的刀紧紧贴在宋归的颈部,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你究竟是谁,宋俟在哪里?”
10
迟程手中使了劲,很快宋归的脖颈处隐隐约约显现了一丝血痕。
她脸色煞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却还是摆出了一个微笑:“迟程,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就是宋俟啊。”
迟程另一只手紧紧捏住宋归的双颊,力道大到宋归的双颊立刻泛红。
他目光阴鸷:“不要和我玩这些把戏,我再问你一次,你认真回答我,宋俟在哪?”
宋归恐惧地一边摇头一边断断续续地艰难说着:“我就是宋俟......我没有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
迟程松开了手,宋归瘫倒在病床猛烈地咳嗽着,双眼顿时蓄满了泪花。
迟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弧度嘲讽:“如果你不是宋俟,那你胸前为救我而伤的疤呢?环塔比赛中,为什么区区一个沙尘暴就能把你吓晕?”
“你当时在喊不要叫了,你是听到了谁的声音?”
“你在心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