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意识回归时,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只觉得身体沉重的像湿透的沙袋,而脖子疼的好像被烙铁烫过。
记忆回笼,旁边仪器在发出滴滴的声响。
一个暗含怒气的声音响起。
「纪知语,你可真是厉害啊!」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钟言坐在我旁边。
「是我小看你了!你居然能玩自杀这一套!」
他凑近过来,咬牙切齿。
「拜你所赐,现在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始乱终弃的渣男!」
「你赢了!」
「我可以娶你!只要你不为难如馨!我可以和你结婚!」
「但是你永远都不可能得到我的心!我只会爱如馨一个人!」
「别想着再用这种事威胁我!下次!你死了我都不会来看一眼!」
他狠狠地盯着我,手指抓着床栏,骨节都泛起了白。
我颈部被固定着,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他兀自在一边发火,但过了一会儿,表情又轻蔑了起来。
「你是真不怕死啊,那么长的刀,说捅就捅!」
「呵,真没看出来,你竟然爱我爱到这个地步?」
「也是,要不怎么他们都说你下贱呢,真是条赶都赶不走的好狗啊。」
我听的愣了一下。
纪家,真是会抓住一切机会。
他们竟然把我的走投无路歪曲成了殉情,用来挽回钟言。
而钟言竟然信了。
他扬着眉,一幅被取悦到的表情。
我胃里一阵翻滚,嘶哑着声音说。
「......我不爱你」
「也不想和你结婚。」
钟言一怔,随即语气讽刺。
「你要是不想,至于把这个带在身上吗!」
他扯出一张画纸。
那是我在画室画的江然。
他看着上面和他相像的面孔,微微扬起了头,仿佛在说他已经看透了我。
我戏谑地看着他。
「他不是你。」
「他叫江然。」
「你们,确实长得有些像......」
钟言眼睛微微瞪大了些。
「你知道吗,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只不过,他命薄。」
「当时,我刚失去他不久,你就出现了......」
「是你的脸,成为了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根浮木。」
钟言逐渐难以置信,脸庞开始扭曲。
「所以,我捅自己,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和你一样,也只是拿你当替身。」
我话音刚落,钟言就像个疯子一样把画撕碎了。
他指着我,胸口急剧起伏着,「我不信!」
「别嘴硬了纪知语,谁都知道你爱我爱的神魂颠倒!」
「不就是放不下我吗,有什么可丢人的!居然还要编出个替身!」
我移开了目光。
「那你就去自己查查吧。」
「查查为什么我家会濒临破产,找上了你。」
钟言的表情五彩斑斓。
他沉默了半天,猛地一脚踹翻了椅子,把门摔出了巨响,离开了。
护士被惊动,冲了进来。
看到我醒了,又重新挂了一瓶针水。
之后,清洁工把那些碎纸片扫走了。
室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日光透过叶片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影影绰绰的形状。
身体还没有恢复,我感觉异常疲惫,闭上了眼。
没过多久,再次坠入黑沉的梦境。
8
我在江然身边醒来。
他还在睡着,柔软的头发被一缕阳光照成金棕色。
今天是周末,我们都不用早八。
于是就放纵自己赖床到天光大亮。
我用视线描摹着他的轮廓,感觉无限温情在胸中缓缓流淌。
高考后,我们在一起了。
我决定和江然报一个城市。
我知道,家里不会同意,他们早有意图,要把我送去给一个合作伙伴陆家联姻。
这样,一来不会威胁到弟弟的家产继承,二来可以在生意上得到陆家的助力。
陆家想要个在家里相夫教子的花瓶,所以他们悄悄地改了我的志愿。
但我早有提防,伪造了通知书,买了两张车票。
躲着他们和江然去了一个城市。
我们在校外租了一套小房子,一起布置的很温馨。
我们一起做饭,一起正大光明地手牵手散步,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起相拥入眠。
我们终于可以不受任何阻拦地黏在一起。
那段日子,甜蜜的仿佛身处梦境。
后来,我们开始有了一些能说上话的朋友。
我努力学习,拿到了奖学金,而他的作品也开始崭露头角。
甚至在大三时,有新的手术理论问世,江然的先心病有了治愈的机会。
我抱着他泣不成声,我们真的有了能够长久相伴的可能性。
一切看上去都即将柳暗花明。
然而,没过多久,我们的事被陆家发现了。
陆家人在展览上看上了江然的作品,之后与他联系,却在他的朋友圈中看到了我们共同生活的痕迹。
他们大发雷霆,认为我爸戏弄了他们。
一个已经和男友同居的女孩,是不符合他们对于儿媳贞洁、干净、守妇道的要求的。
于是,陆家收回了全部的合作,我爸因此资金链断裂,在破产边缘摇摇欲坠。
他找上了门来。
那天江然不在。
他砸烂了家里所有的东西,勒令我马上退学分手。
我拒绝了。
「这么多年!你把我当成过人吗?!」
「我对你没用的时候恨不得我死在外面!对你有用的时候就拿我来追名逐利!我不是一件物品!!更不欠你债!」
「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回应我的是极重的一耳光。
「报警?!你报!你看看警察来了管不管老子打你?」
「老子给你命,把你养大!就算是条狗也该知道报恩吧?!」
他第二巴掌要扇上来时,江然回来了。
他挡下了我爸的手。
「这个房子是我租下的,这里面的物品是我的财产,你看看警察管不管私闯民宅和损坏他人财务!」
「立刻从屋子里滚出去!」
我第一次见江然发这么大的火。
一双眼睛里是熊熊燃烧的怒意。
「你生而不养,残暴无度,卖女求荣,你凭什么找上门来逼她报恩?凭什么左右她的人生?」
「你有什么资格自称她的老子!」
我爸被激怒了。
「嘴巴不干净的小贱种!就是你害了我全家!老子打死你!」
他发疯一般地朝江然胡乱出拳,我拼命想拦住他,却把江然挤到了后面。
一片混乱中,他重心不稳,被翻倒在地的椅子绊倒,摔在了旁边的茶几上。
我发出尖叫。
茶几的尖角,直直地撞在了江然的后心。
「江然!!!」
之后的事,我记忆已经不甚清晰。
只记得救护车尖锐的鸣笛、担架车轮在地面滚动的轰响、急救室彻夜不熄的灯。
以及最后心电监护仪发出的长鸣。
9
我逃命似地跑了出去。
整个人抖的不成样子。
我甚至不敢看他最后一眼。
仿佛只要我不看,就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后来,我见到了江然的妈妈。
她冷冷地扔给了我一本画册。
整整一本,都是我的样子。
「我不想在任何地方看到关于你的东西。」
「如果不是你,江然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我崩溃了,我无法承受有可能是我把他推倒的事实。
我无法接受是因为我他才遭遇这些的事实。
我流连酒吧,每天把自己灌的烂醉。
只要神智清醒,江然了无生机的脸就会占据我全部的脑海。
我想就这样喝死,就可以和他团聚。
但我后妈却把烂泥一样的我拖回了家。
「明明是你害死了他,你还想跟他团聚?」
「他恐怕巴不得永生永世和你不相往来。」
「你就是个扫把星!跟你沾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你妈死了!你爸公司垮了!你的小男友现在也死了!」
「你只能活着,你必须活着!才能给他们赎罪!」
我哭的没有人样,她狠狠地戳中了我最深痛的伤疤,让我不敢死,又不敢活。
她把我按在马桶里清醒,然后扔了一条礼裙给我,逼我和她去了一场聚会。
那场聚会上,我遇到了钟言。
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如果不是后妈一直在掐我,我差点在现场崩溃。
上天带走了真正的江然,又给了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我不敢离开钟言半步,像被迷了神智一般跟在他身后。
直到他看见了我,眼里同样闪过失而复得的狂喜,随后又是翻涌而上的剧烈失望。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互相是对方的替身。
我也知道,这是他们为了挽救纪家做的局。
可是,那又怎样。
沙漠里的旅人知道那是毒药,也只能饮鸩止渴。
因为那是他唯一的救赎。
他们都以为我对钟言爱的痴迷,死心塌地。
但我却是只有靠着他的存在,才能催眠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但是这场梦境在他遇到丁如馨的那一刻彻底碎裂。
我只不过是个赝品。
一切都是假的。
拥抱是假的,思念是假的,爱意是假的。
那些日子不过是我们互相找个人来支撑着自己不倒下。
再在假象中赖着不走的。
才是傻瓜。
10
我在医院住了两个月。
期间,林谷兰来了。
她看着我颈侧狰狞的伤疤,泪眼汪汪。
「等你好了,要不要去散散心?」
她给了我一个魔都双年展的宣传小册子。
「这次的展览里有一个新锐艺术家,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他的作品。」
我答应了。
没死成,就得继续活。
死很容易,活着却很难。
和江然在一起之后,我陪他去过很多美术展。
起初我不太好意思,觉得自己一窍不通。
但他说,艺术欣赏没有门槛,观众的解读是对作品本身的补完。
他总是,用温柔的语气,给予我无尽的支持和安全感,让我有勇气踏入新的世界。
现在他不在了,我就得学着自己走那些没有人搀扶的路。
出院那天,钟言来了。
他靠在医院大门旁的墙上,行容颓废,面前一堆烟头。
他没有看我,盯着脚尖。
「婚期我和家里商量了,定在下个月。」
「婚纱可以选中式的,能遮住你的脖颈,不用担心别人说闲话。」
「再过两天,我们就去领证。」
我有些茫然。
「......什么意思?」
钟言手抖了起来,把烟头狠狠按在了地上。
他死死抓住我的手腕,「意思是,我们结婚。」
我有些疼,嘶了一声。
他就像被烫到手一样放开了我。
我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双眼。
「......钟言,我拿你当替身,你不是应该很高兴吗?」
「你终于可以和你的白月光在一起,这是你甩脱我最好的机会,为什么要反悔?」
「我没有想甩脱你!」他神色痛苦。
「那天在KTV里,你亲口说,我是个恶心的假货,在我家,你说你把我当消遣,要给丁如馨全部的宠爱。」
「怎么过了两个月,你又想和我结婚?」
「你在玩过家家吗?」
「我没有!」
「我没有把你当假货!我......」
声音戛然而止,他粗喘着气。
随后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发出暴躁的哀鸣。
「之后的安排,我从手机上发给你。」
「纪知语,请帖已经发出去了,别让我难做。」
他一拳锤在了墙面上,然后抬起眼,神色恢复冷酷。
11
那天,我们不欢而散。
我没有理会钟言的警告,收拾东西准备去魔都。
我爸又想拦我。
我把新换的水果刀拿在手里,刀尖指过三个人的脑袋。
「离我远点,我敢捅自己,就敢捅你们。」
做疯子的感觉真好。
他们全都噤了声。
我和林谷兰提前到了魔都,场地还在布场。
她说,「那个新锐艺术家好像是外籍,之前一直都没有公开露面过,这是第一次来国内办展,听说开展后会有一个小型见面会。」
「你很喜欢他?」
「我总觉得他的作品,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我给你看看。」
她打开了一个个人网站。
网站信息寥寥,都是一些作品。
其中一幅画吸引了我的眼球。
那是一幅笔触很狂放的画,但仍然能分辨出是一对少年少女,少女背靠矮墙,抱着一只小猫,而少年坐在一旁。
右下角有署名,R.J.。
呼吸乱了一瞬。
少年少女,不是什么小众的绘画题材。
R.J.,也不是什么少见的名字。
不可能的。
我恍惚地把手机还给了林谷兰。
之后几天,一直持续地心神不宁。
一直到开展那天,突然下起了大暴雨。
我们住的近,没受影响,但到达场馆时,人寥寥无几。
我随意逛了起来。
走到一个区域时,我突然看到了一个有些奇特的场景。
那是一个独立隔出的区域,里面布置成了客厅的样子。
这里明明没有一件东西是我认识的,但我走了一圈,却有一丝奇异的熟悉感。
我坐在沙发上,遥控器就在最合手的位置。
我起身,壁柜的高度正合适。
我打开抽屉,里面的生活用具杂而不乱,我好像不用找,就知道什么在哪里。
我仿佛......在这里生活过。
墙上有简介。
作者:R.J.
作品名:《Limbo》
「迷失域。」
心脏顿时狂跳了起来。
这个词来自一部我和江然一起看过很多次的电影,《盗梦空间》。
由潜意识和破碎的记忆构成的、最后一层、无限逼近真实的梦境。
一道闪电劈下,把展厅照的雪亮。
我在瞬间明白过来。
虽然东西陌生,但布局完全一致。
这里,是我和江然租住的那间小房子中的,客厅。
我失态地冲向了工作人员,揪起对方的领子。
「这个作品的作者是谁!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工作人员被吓到了,林谷兰也来拉我,「小语!发生什么了!」
我松开他,难以呼吸,抖着嘴唇。
「见面会!见面会什么时候开始!」
他拼命向后缩,「取消了!雨太大了!没人来!」
我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取消了......
像是被人抽了力气,我跌坐在地上。
「怎......怎么了?」林谷兰一脸慌乱。
我指着展板上的名字,语无伦次,「他是江然!他一定是江然!」
她立刻瞪大了眼睛。
工作人员惊魂未定,「......你们是想见这位作者吗?」
「我可以去找一下,因为是临时取消的,他可能已经来了。」
我猛地抬头,瞬间,希望重燃。
「拜托你了!拜托了!」
「跟我来吧。」
我跟在工作人员身后,一口气七上八下。
他带着我们蜿蜒绕过展品,走进办公区,推开了一间会议室的门。
然后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