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才刚说完,几乎所有人都冲回了道观。只剩引玉留下来对他躬身一礼:“掌门师伯,我想看看这孩子。”
谢怜真诚地道:“你随意。”
于是,引玉看了看那坐在地上的小孩,蹲了下来。还没说话,这小儿又抓了一把泥巴丢到他脸上。引玉一掌抄起那团泥,正色道:“你还丢!你这小孩儿,为什么天天来闹事?”
那小孩跳起来,摆出一个架势,道:“来打呀!”
引玉奇道:“这起手式是谁教你的?”
那小孩只是嚷道:“来打!”蹦蹦跳跳像只小猴子,同时不断抓起地上泥土石块砸向“对手”,手法居然还很精准。引玉不好跟个小儿打,却被他打得边跑边道:“这手法也是我们派的,你天天扒在墙头偷学吗……别打了,我说,不要打了!你真这么喜欢打架啊?!”
谁知,这一句后,那小儿忽然停了下来,搓着泥巴兮兮的双手,点头道:“喜欢。”
他竟然说的很认真。谢怜和引玉都愣住了。
这小孩是谁,他再看不出来就是傻了。谢怜心中不禁叹道:“奇英真是个武痴。天生的武神。”
虽然这时,旁人都觉得权一真是个脑子有病的小孩儿,谢怜却感到十分亲切。因为,对一样东西,首先要“痴”,才有可能成“神”。能理解这份痴劲的人,就还算有点潜力,有点意思;而不能理解、只会嘲笑“有病”“傻瓜”的人,从这一刻开始就已经可以判定,在这条路上是没有希望的了。
引玉愣了愣,又笑了。不过还没笑多久,下一刻再次被一团泥巴糊到脸上,忙道:“喂!我说了不要打了……听我说!要不要来我们这里学怎么打架?”
权一真也不知听懂没有,引玉一只手把他夹在胳膊底下,对谢怜道:“掌门师伯,您应该也看到了。这孩子根骨不错,能否考虑一下,把他收入门下?”
谢怜不知自己是否该答应,想了想,试探着道:“这个似乎应该询问掌门……师弟?”
引玉却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可是,您知道的,依掌门师尊的脾性,恐怕难办得很。但是,掌门师尊凡事都愿意听您……”正在此时,观内跑出一名道人,喊道:“掌门师伯!掌门师尊有请!”
谢怜从容道:“嗯,我来了。”
想了想,又对引玉道:“你说的事,我会告知掌门师弟。”
引玉喜道:“如您开口,掌门师尊必定不会反对!”
于是,谢怜施施然跟着引路道人进了掌门的书房。而一看到那个在紫檀美人榻上百无聊赖拨弄香灰的白衣男子时,他就发现自己的猜测完全没错。
这心境里的“掌门”,果然就是花城啊!
他一进来,花城就从美人榻上起来了。谢怜笑道:“掌门师弟,你的弟子们都好怕你啊。”
花城一身白衣,黑发披散,鬓边白羽为饰,右手戴着三枚指环,垂下银链,少了几分妖冶恣意,多了几分文雅潇洒。说是位名门正派的掌门大人,有谁敢不服?他也笑道:“哥哥竟然早猜到是我。”
原来,方才二人所遇到的怪事竟是一模一样。谢怜在观察那高挂在墙壁上的半身人,花城则在观察四周,提防黑暗中有东西潜伏。谁知就这一眨眼的工夫,站在他身旁的谢怜就不见了,还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堵石壁。花城牵着红线,一路走一路找,发现红线的末端连进了墙壁里,就很干脆地进去找谢怜了。花城开玩笑道:“死同穴的滋味,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谢怜听了,震惊地发现自己嘴角竟然上扬了,赶紧压下来,道:“果然如你所说,红线没断,真的顺着它找到你了。你真是什么都事先想到了,幸好连了这一根红线!难怪裴将军他们消失的那么突然,原来根本不是有人偷袭,而是……他们被山怪吞了。”
花城道:“不错。一铲子刚好挖到山怪肚子里来了。”
他们此刻必然是在“老、病、死”三座山怪其中一座的肚子里了。当时引玉问谢怜继续挖还是出土,而谢怜欣然同意出土,绝世奇运诚不我欺。他道:“这是引玉的心境?”
花城道:“不错。哥哥方才看到的石头里长出来的那人就是他,被山怪吞了一半。”
谢怜好奇道:“可我们为什么会进到他的心境来?”
花城道:“是我施放了蝶梦。引玉在这山怪身上挖了个洞,它不太高兴,就吞了他,正消食着。这过程中他会神智渐失,需要一点刺激才能醒来。”
“刺激”可不是什么好词。通常来说,这个词都和“愤怒”“痛苦”联系在一起,往往一个人最糟糕的记忆就是对他最大的刺激。谢怜道:“一定要刺激才能醒来?可不可以直接炸开山怪的岩体,把他拖出去?”
花城道:“那已经消化掉的那部分神智可能就拿不回来了。”即是说,人可能就废了。
谢怜伤脑筋了:“没别的办法了啊……”
花城道:“据我的经验,没有别的办法。”
听了这句,谢怜却忽然想起一事:之前花城说自己当年被这山怪追得够呛,那他是否也曾这样,逼自己回忆最痛苦的事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可说这话的花城本人却似乎没觉着有什么,反而留意的是他的反应:“哥哥?你怎么了?我哪里说的让你有疑问吗?”
谢怜忙道:“没事!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花城道:“不需要做什么。银蝶已经带他入梦,他自然会想起那些事,哥哥只消看着就好了。”
引玉想引荐权一真入门,这主意花城和谢怜自然都不会反对,当初引玉真正的掌门师尊也是如此。
心境中的日子时常跳跃,未过多久,便来到几年后。
作为整个门派中谁也得罪不得的“掌门师伯”,谢怜整日就是在观里晃来晃去。这日,他和花城晃到一座白墙黛瓦的道房。
引玉正伏在道房书案上奋笔疾书,旁边围了一大圈告状的同门,义愤填膺:
“引玉师兄,权一真他吃相太难看了!每次吃饭撒得到处都是,饭量还比别人大三倍,活像个饿死鬼,一个人霸占饭桶弄的别人都吃不好!”
“引玉师兄,我没法跟他一块儿住了,我要换房间,他起床气那么大,我天天都担心他一脚踢断我肋骨,惹不起惹不起!”
“引玉师兄,我不想跟他一组了,这小子从来不配合别人,只顾自己乱打一气出风头,我宁可跟最差的师弟组队也不想跟他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