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这个词语用得非常暧昧。
闻逢时提前并不知道宁至会来, 要么就是宁至在等他回自己的家好跟他打电话,要么就是有别的含义, 但是并不能往深了去猜。
猜多了会让他得到一些不想得到的结果, 而这些结果会让闻逢时产生一些不合时宜的恶意,就像是当时知道宁至是周邵的未婚妻一样。
真要是往深了想,更或者是宁至一直都没有退婚, 他无法判断自己到底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而现在也是,即便闻逢时跟他的接触变多,对方似乎也并不对自己排斥,但是在两人彻底往红本本写上名字之前, 闻逢时都尽量压抑住那些念头。
所以听到宁至这句话,闻逢时很久没有反应。
过了片刻, 他忽然迈开腿就往山下走, 道:“现在回家。”
小侄子早就已经送回到了他大哥的怀里,但是车在山脚下,闻逢时跟家人打了声招呼后, 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这让他哥哥和嫂子全部惊到了, 这辈子就从来没有看到他动作这么快过……所以到底是谁给他打的电话?宁至?
宁至调了车厢里面的歌, 换成了一首很适合夜晚的古典乐,只是抬头看了会儿烟花,就有一辆熟悉的车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闻逢时应该是认出来他的车了,下车轻轻地敲了敲他的玻璃, 宁至便把车窗摇下来, 露出一双笑吟吟的漂亮猫眼。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地注视了会儿彼此, 闻逢时的声音很低很淡, “我带你去停车。”
“好。”宁至道。
闻逢时的车在前面带路, 宁至终于能够开进别墅区里面去,最后两人的车是停在他家的大车库,临走前没忘记把装饺子的盒子拿出来。
闻逢时定在原地,目光只在盒子上停留了一瞬,便落在了宁至的手上,刚刚因为开车没有戴手套,白皙的指尖泛着点薄红,骤然便添了几分引诱的意味。
他今天甚至穿的衣服也很随意,是白色的羽绒服,看得出来整个人的状态非常放松,手腕上还有一块银色表盘的机械表,安静的时候好似就只剩下指针滴答的声音。
“你先拿回去冻着。”宁至无声翘起唇角,“我开了这么久的车,别路上没坏,交给你的时候坏了。”
闻逢时低低应了声,把饺子放回了冰箱,很快就出来了,应该是有点想握宁至的手,因为看到他的手在寒风中被冻着。
但是宁至随意地将手揣进了兜里面,他便没有再动作,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
现在这个点已经快十一点,怎么想今晚都不能回家了,外面倒是很热闹,因为临近过年到处都是花灯,人流量也很大。
闻逢时抬手轻轻拂去他肩膀上的霜露,和他并肩往外走,距离很近,宁至甚至都能够感觉到他灼热的温度。
宁至莫名就低低笑起来。
他觉得闻逢时是在补偿自己。
毕竟刚刚想牵手没有牵到。
因为宁至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闻逢时就打算带他去逛逛几座地标建筑,只是现在大家都在外面买东西逛街,看花灯,这附近就显得有些拥挤。
宁至都已经是走在了人行道的最里侧,但是依旧感觉会有人迎面过来,或者是从背后挤他,闻逢时护了他一下,手臂几乎是将他整个人圈起来。
没由来的,宁至想起来之前在做度假计划的时候,闻逢时选择的是有极限运动的那套,而且还说合作伙伴里面没有人力量比得过他的。
虽然还没有实践过,但是宁至感觉得到。
闻逢时的身体素质很好,大冬天体温也很高,半点都不怕冷,而且当他伸手护着自己时,两人的距离更近,宁至能够明显感觉到体型的差距。
他并不矮,一米七八。
但是闻逢时几乎比他高一个头。
人流量大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说话,等到逐渐走进了分叉路口,才感觉到四周稍微清净点,但其实所有人都殊途同归,最后又会到达同个目的地。
“你的哥哥和嫂嫂呢?”宁至随口问道,“你走的时候,他们还在山上玩吗?”
“你听出来我们是在山上?”闻逢时点头,“不过应该很快就回去了。”
“我刚刚去的地方是你的房子吗?”
“是我的,他们只是偶尔过来。”
闻逢时早知道宁至要来的话,就告诉他另外一套房子的地址了,那里干干净净的,很少人打扰,他怕宁至觉得人多不舒服。
不过宁至并不在意这些,他甚至觉得在过年这种日子,就是要人多才行,闻逢时行事总是很独,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会出现在这里,还给他送饺子。
“对了。”宁至别过头注视他,唇角翘起来,“饺子不是我做的,我不会做这些事。”
“我今天刚回去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一桌,其实我都很好奇,她平时护手的时候连油都不肯碰,是怎么突然变出来一顿菜的。”
随着他的描述,闻逢时都能够想象得到是个什么样的场面。
他见到过宁至的母亲贺颜,在生意场上,一直都是不疾不徐,不紧不慢的样子,和宁至的气质非常相似,还多了几分沉稳。
但是这样的人,也会在家里面做菜,甚至心灵手巧,看样子就很好吃。
闻逢时回想了下自己的过去,居然没有丝毫的印象,自己幼年到底是怎么过年的了。
“我母亲死得很早。”闻逢时淡淡提及,也没有什么情绪,就像是在说一个跟自己不太相关的人,“早到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然后我就被扔到了舅舅家里,当然他现在已经坐牢了,是我和我大哥一起把他们送进去的,那时候我们每年的年关,不是在过年,而是在清算。”
他只是只言片语,但是宁至是真实梦见过这场血雨腥风的。
闻逢时和他哥哥闻商锋,两人都成熟得特别早,为的就是他们手上留下的那份股权,母亲去世的时候也为他们做出了能做的一切,却没有算计到人心贪婪。
他们的父亲先后娶了三个妻子,每次都是轰轰烈烈,不断蚕食着整个家族,而他的舅舅坐观虎斗,在他们的父亲重病时蛮横抢夺,最后又都落在了兄弟俩手中。
整个家族七零八落,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兄弟两人的时候,闻逢时不过才刚刚十八岁。
而这样的经历让他在刚刚进商界的时候,显得更加可怕,直到现在大家都忘记了曾经发生过什么,却永远都能记得闻逢时的冷戾锋芒、不容靠近。
现在听到闻逢时简略地跟他提这些,宁至有那么瞬间梦见和现实的交叠感,转瞬却又清晰地认知到,梦里面的未来或许永远都不会发生了。
等到闻逢时的嗓音都已经静静消散,又过了会儿,宁至才突然问道:“逢时,所以你会怕死吗?”
闻逢时别过头来看他,眼眸很黑,黑得在这样昏暗的夜色下,深深映照着宁至的倒影。
不远处就是经典地标建筑的花灯会,亮光明明会照得很高,却不知道是不是闻逢时逆光的原因,竟是半点都没有照到他眼里。
宁至在梦里面经历过很多次了,他仔细思索,觉得自己应该是怕的,便粲然笑起来,“还是不要死比较好。”
闻逢时没说话。
他忽然伸手去握住宁至的手腕,虽然刚刚到现在都没有牵成功,但是以两人现在的距离,好像比起牵手来说更加地贴近。
宁至感受到他掌心滚烫的温度,也没有抗拒,轻轻地抬起眼眸。
两人接着往前走,很长一段路才听到闻逢时很淡地回答,
“还是不要了。”
“不然怎么能看到你。”
宁至的心头微微触动,本来想要看他的,谁知道两人已经走到了目的地的汇集口,四面八方的人流涌过来,在两人身边拥堵着。
闻逢时护住他的肩膀,宁至几乎是贴在了他的胸口,靠在了他的怀里,由此也没有能再跟他说上话,被抱着走到了地标建筑的下方。
这里因为有好几层的观赏台,就显得宽敞了不少。
宁至抬头去看,发现是个几十米高的碑,应该是多年前遗留下来的,具有里程碑的深刻意义,而花灯也不是直接挂在碑身,反倒是在旁边的架子上。
但是因为挂得很密集,然后又很近,基本上是围绕着碑身形状,所以远远看去就像是给整个碑镶了个柔边,坚定不移地伫立在这里。
“待会儿这里会放烟花。”闻逢时将宁至的耳朵捂住。
察觉到灼热的温度覆盖在耳朵上的刹那,烟花突然炸开了巨响,原来他们刚刚在别墅门口看到的烟花,都是从这里放出来的。
半个小时一轮,接下来好几天时间里面,应该都会持续,而且因为他们离得很近,发出来和在天空爆开的声音都很大。
但是在闻逢时帮他捂住以后,宁至就忽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在绚烂明亮的大朵烟花下,他陡然感受到的,竟然是闻逢时的脉搏,连接着对方的心跳,一下下地,稳定而有力。
他静静地去看,发现闻逢时也仰着头,暴露在他眼前的是性感的喉结,轮廓优美清晰的下颌线,还有一双完美到极致的唇瓣。
闻逢时并不是薄唇,也不太像是宁至这样,上唇的弧度弯得很动人,抿起来就像是只猫,他是完完全全恰到好处,就像是神话中的纳西索斯。
突如其来的,宁至自己的心跳也强烈起来。
被闻逢时护在这狭小的角落,感受着他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体温,胸腔震动的节奏也似乎跟他逐渐同步,一起咚咚地敲着。
很多人特地跑来这里,就是为了近距离看烟花的,当这一轮的烟花放完,四周的人群逐渐散去,就显得清净了很多。
时间已经过去了凌晨,今晚的烟花也已经放完,宁至和闻逢时该回去了。
“你定酒店了吗?”闻逢时拿出手机来看位置,方便的话就把宁至送到这附近住下来,也不需要走太远。
宁至每到这个点,都会有点疲惫,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闻逢时待久了,有他在的时候,这种感觉反倒是会消散不少。
“去你家附近住吧。”宁至指了指地标对面的几家星级酒店,“我来之前,他们就已经住满了。”
“好。”闻逢时发了几条信息,应该是让人去办这件事了。
两人原路折回,途中要经过一座大桥,江面的风吹拂而来,但是宁至一直和闻逢时贴的很近,反倒是没有觉得很冷。
闻逢时的目光在他的围巾上落了瞬,确认他已经戴好不会漏风,静静问道:“你明天的安排是什么?会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