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小问,你同我说实话。”
问荇以为他看透了什么,哪知许曲江接了句:“这些河虾,花了你不少银子吧?”
不容问荇多说,他用种大彻大悟的模样从口袋里变出来五两银子,塞在问荇手里边:“拿着。”
许掌柜一脸慈爱:“你为醇香楼受委屈了,别亏着自己。”
问荇:……
他像能亏着自己的人?
许掌柜怕是以为他偷偷拿自己钱垫出高价,才得以买回来河虾。虽然荒谬,但确实比鬼替他打白工捞虾这种理由要靠谱得多。
问荇本不想收这笔银子,可许曲江的态度实在是过于坚定,也就只能顺势收下了。
至于那只螃蟹,最终自然还是逃不过被葱油红烧的命运,端上了问荇的餐桌,成了他的午餐。
江安镇街头。
阿明扬眉吐气走在去找明德的路上,路过个鱼贩的摊,那鱼贩最近见多了他和采买,以为醇香楼又要找他买虾。
所以阿明只是多看了眼,他赶忙摆着手不耐烦道:“我这儿没河虾。”
阿明停住脚步,皱着眉莫名其妙看着他:“我知道,我也没要和你买。”
“我们楼里头,早就把事解决了,你好好守着自己摊子吧。”
瞧着阿明远去的背影,鱼贩子略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继续埋头盯自己冷清的摊子。
明德听到阿明说寻到虾,打心眼是不信的。
毕竟二少爷信誓旦旦说醇香楼找不到虾,让他巴着这点去为难醇香楼保管有用。
只要柳家不想醇香楼拿到虾,醇香楼就是拿不到。
可他瞧见阿明提着的桶里头游动着的,比手指还要长的虾,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你们从哪寻来的?”
这些虾不管是鲜活程度、色泽还是大小,全都合乎办筵席的规格。
“这怕是只有掌柜他们知道。”
阿明掩盖住心中的得意,一本正经道。
计划被全盘打乱,明德慌了神,彻底坐不住了。
“快,带我去见许掌柜!”
他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上热乎的,带着两个柳家小厮急急忙忙赶到醇香楼。
许掌柜早已备好茶等着他,问荇则站在他身侧。
瞧着问荇和许曲江,明德没来由地背后的寒毛倒竖。
他总觉得自己是进了什么圈套里。
“听闻醇香楼已经寻着了河虾。”明德强装镇定,“不知是从哪出寻得?”
没关系,只要找到给柳家供货的渔人告诉少爷,再把他的供货掐断就好。
问荇抬上来木桶,里头全是鲜活游动的河虾,随后他安安静静继续立在一旁,仿佛只是个打下手的小厮。
许曲江也不急。
“是从江安湖里寻得的河鲜。”
“我是想问,是从谁手里求购所得。”
明德憋着口气,江安湖附近渔民太多了,总不能一个个都报上去。
“寻到的货源……恕在下无法透露。”许曲江为难。
“为何?”明德险些失声,“柳家给了醇香楼这么多银子,难不成要吃来路不明的玩意!”
“慎言,江安湖在方圆百里都闻名,远算不上来路不明。”
听他讲得越来越不客气,问荇及时出了声:“酒楼的供货、菜谱皆是自家秘方,当时同柳家并未约定过要透露菜谱与货源,只是我们掌柜出于信任柳家,才愿意透露。”
他无起伏的声音像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在明德身上。
的确,柳家只是要求他核验菜品,他也只是来盯着醇香楼办事的,前几日醇香楼愿意给他菜谱和供货单看,也全是看着柳家面子。
按理来说醇香楼拿得出他挑不出毛病的河虾,还告诉他河虾从江安湖里来,他就不该再管下去。
回去告状?二少爷恨透了问荇,怕是只会觉得他办事不力,想些残忍的法子折磨他。
问荇真要不满意,也可以去找柳夫人大闹一场,柳夫人责罚的也肯定是他。
思及此处,明德略慌了神,只得连连称是。
“可,可若是真出了事……”他还想挣扎下。
“既是醇香楼寻来,真有问题,自然是醇香楼担责。”问荇不咸不淡看着他。
“河虾是我找的货源,若是有事,冲我来就好。”
明德的头越来越低,欲哭无泪。
怎么大少爷脾气这么好,他留下的相公也是个难缠的祖宗,说两句就要呛回来。
“问公子说得是,醇香楼到时候能拿出河虾就好。”三番五次在问荇这碰壁的明德无可奈何,只得往后不住退步。
罢了,只要不遇着问荇就好,醇香楼里头其他人和柳家也没干系,可以去找他们麻烦。
他宽慰着自己。
可明德没想到,折磨他的事还在后头。
因为他只要在醇香楼里,就一定会遇着问荇。哪怕没遇着,也肯定会在一柱香时间内和问荇碰面。
问荇好似就没别的事要做,不管是他想要挖苦两句伙计们手脚不利落,还是想要吹毛求疵灶台不干净,他都会悄无声息出现在明德身后。
也不说重话,只是站在那,让明德无法在继续刻薄下去。
分明只是个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算不上老练的男人,明德却总觉得自己被问荇看得要喘不过气。
那是种和二少爷凶戾气质截然不同的压迫感,和大少爷那种安稳的气场也不一样。
就好像他站在那,没有人能做出小动作来。
“问公子,你去忙别的事吧。”
三日后,明德终于忍不住了。
待在醇香楼里,居然和待在二少爷身边一样煎熬。
“不瞒你说,我最近没事做。”
问荇笑得和煦:“掌柜的说了,需要有人跟着你,我又是柳家来的刚好合适,让我先随同你在楼里四处转转。”
“你做你的事就好,不用管我。”
明德生生把气往肚子里狠狠咽,挤出个勉强的笑。
“好,问公子乐意就好。”
“公公,坏坏。”
问丁缩在角落里,小声嘀咕了句。
她不懂什么叫公公,但听到哥哥姐姐们偷偷说这个奇奇怪怪的人是公公,公公又对小哥哥没好脸色。
坏公公!
明德脸色瞬间黑了。
他因为长相,经常被人奚落喊公公,这情况直到在柳家混出点头才有改善。
现在居然被个黄毛丫头明目张胆喊公公。
“问丁,不要当着面乱说。”
问荇忍着笑看向小姑娘,随后同明德介绍。
“抱歉,这是我妹妹,她岁数小,还不懂事,别和她计较。”
“……无事。”
明德的声音像从牙齿里挤出来的一般。
旁边扫地的阿明偷笑。
问小哥一句话,明德是有气也没地方撒了。
明德讨不到便宜,反而让问荇整得吃瘪了几次,最后忍无可忍,干脆也不整个白日都待在醇香楼了。
从待大半个白日到待半个白日,没等明德彻底受不了到干脆不来醇香楼,他的归期也到了。
醇香楼本也不需要明德的指点,按部就班地准备利落,没了明德阻挠,众人的动作反倒更快。
只有问丁不发愁迎春宴的事,而是在发愁自己的名字。
小哥哥说她要换个名字,可她实在是想不着。
去问小哥哥,小哥哥就让她自己挑,但是不能叫糖葫芦或者糯米糕。
去问阿明阿灿,他们也不知道,许掌柜太忙了,问丁不敢去找他。
小姑娘很苦恼,名字真是太麻烦了。
她一直纠结到了明德走的那天。
众人喜气洋洋,没有半点“指导者”离开该有的伤感和手足无措。
问丁抱着布老虎,钻在大人们中间。
“他走了?”
她抬头看向问荇,问荇摸了摸她的头。
“对。”
“过几天哥哥也要走,但是不会离开太久。”
问丁眨着眼,糯糯地说:“可我的名字还没有。”
“等到回来,我同你一快想。”
“咱们回来就有空了,只是再回来,又是新的一年。”阿明凑过来,感叹,“这一年也太快了,我也没干啥事。”
阿灿奚落他:“整天想着偷懒,自然干不出事。”
“来年会更好的。”旁边的小厨子憨笑着,“一年比一年好。”
问丁若有所思。
“来年,很好吗?”她仰头看着问荇。
“如果好好过,应当是会更好的。”
问荇耐心道:“来年可以赚更多的钱,遇见更多事………”
见到想见的人。
“来年真好!”问丁握紧拳头,差点把布老虎落在地上。
“小哥哥,来年这么好,我能叫来年吗?”
“问来年?”阿明一拍掌。
“你别说,还真是个好名字!”
而且是个辞旧迎新的好名字。
愿你年年有盼头,年年为自己活得更好,一岁比一岁好。
“来年比糖葫芦好写,自然可以。”
问荇笑着抱起她。
“往后,咱们就不叫问丁,也不准别人叫你问丁了。”
“嗯嗯,我叫问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