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诓我。”
柳连鹊脸微微红了下,但并没被问荇的说辞给唬住:“我幼时向来不信这套。”
“就知道骗不过你。”问荇笑着摇摇头。
“的确,他看着也不好骗,所以我只说了我下次还会来。”
诓不来戒备心重的小大人,但对柳连鹊胡搅蛮缠还是有效果的。
“他记不清自己名字,也不肯同我多说什么,看起来已经在井口待了很久,也不知道害不害怕。”
“会怕。”
柳连鹊轻声道:“就算瞧着镇定,也还是会怕。”
他身上剥离出的残念若就是年少的他,晚上动弹不得还突然遇着个青壮男子,面上再镇定,心里早就发虚了。
“我知道,那里对孩子来说太黑太冷了。”问荇抓着柳连鹊的手。
“虽不清楚他为何会在节骨眼上和我遇见,但我会想法子带他走。”
“可能也是我瞧着太凶了,他不愿信我。”
问荇声音带了委屈:“我就不该凶他。”
“与你无关,我幼时……性子就是如此。”
柳连鹊想了会,可没得出解决的方法:“我也不知让你怎么取信于他。”
年少的他听多了流言蜚语,甚至自己都不愿信自己,更别提去信任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慢慢来吧,离迎春宴还有八日,要是他不肯和我走,我寻机会找道士来把他直接带走就是。”
“听着更吓人了。”
柳连鹊被他逗笑了:“你看着办就好,但在和园,万事都要小心。”
“他能和你遇见,或许也是谁设的局。”
“难得见次,我还净让你担心。”
问荇抓着他的手凑过来,把柳连鹊整齐的衣裳揉得乱七八糟。
哪怕没表现得明显,他也能看出柳连鹊很焦虑————他不清楚外头的情况,却明白失败的代价。
问荇不害怕有人做局,他和柳连鹊的相识本就是一场残忍的局。
“不,是我关心则乱了。”
柳连鹊垂眸,沉默了好一会才接着道。
“我知道,我们往后还有很长的时日。”
他声音平静,似在宽慰问荇,又似在宽慰自己。
当下的问荇所遭受的是本该两人共同面对的麻烦,他却只能在香囊里等待,出些未必有用的主意。
如果可以……
他竭尽全力想着解法,突然又开始感觉到疲乏。
时间到了。
“下次再会。”
问荇的声音模糊、扭曲,略微带着嗡鸣。
仿佛只是次寻常的离别,寻常到过几个时辰,他们就会再见。
柳连鹊闭上眼,攥住拳,不甘的念头愈发强烈。
……
“您下回别来了。”
小连鹊脸色难堪,看着自来熟坐在他对面的青年。
果真是个混不吝,连着几天来找他扯闲话,就差搬个凳子守在井口。
后来见他不回话,这男人居然自己和自己聊上天,从吃什么到天气怎样,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能说,每晚非要在他跟前坐小一个时辰。
这都第四次了。
“别生气。”
问荇笑眯眯:“我同你说说我夫郎怎样?”
小连鹊真有意思,被他弄得又羞又气又拿他没办法。要不是怕吓着孩子,他也想坐到井锁上。
“我不听他人的闲话。”
少年低着头,气得够呛:“公子把自家事拿出来讲,你夫郎定是不乐意。”
“他乐意。”
问荇得意道:“他喜欢我,我说什么他都乐意。”
小连鹊难以置信地抬头,脸上露出几分与年龄相符的委屈和无措来。
这男人长这么高,怎么全然听不进话。
问荇也不管他乐不乐意,自顾自开口。
“他家里不喜欢他,他爹是个草包走得又早,他娘喜欢他弟弟,哪怕他弟弟没出息。”
小连鹊愣了下,抿着嘴不再态度强硬。
“他家分明很富裕,却被随便许了桩婚事找了个赘婿,被迫和我出来过苦日子。”
“对了,我家也不好,爹娘兄姐都又穷又坏,我和他门不当户不对,我夫郎当时就是瞧我长得还行选得我。”
问荇唏嘘:“所以不能凭着脸选人,还好那群人里头没有比我长得好看的。”
“那你们过得怎样?”小连鹊无语凝噎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问。
“就那样吧。”
问荇站起身来:“时候到了,下次再见。”
“……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小连鹊在心里不停权衡着,可还是完全揣测不出眼前人的目的。
“因为没什么能说的了。”问荇坦诚道,“你脾性和我夫郎很像,不想干什么,九头牛都掰不过来。”
“我已经来了四天,你还是什么都不愿对我说,只能我多说些。”
“往后请别来了。”小连鹊固执地重复了遍,问荇没生气,反而笑了。
“你看,就这么大个孩子,还天天板着脸。”
“我明日还会来的。”他往后退了几步,“我离开之前,我每日都会来。”
“我要带你走。”
“带我走?”少年讶异,“你为何要带我走。”
他戒备地看着问荇,语调都变快了:“我并非您说的柳连鹊,若您是想找柳连鹊,怕是认错人了。”
他无名无姓没有记忆,醒过来时就在井边,不知过了多少年。
如果有人牵挂他,应当早就来了才对,怎会等到现在。
眼前的男人一定是认错人了。
“你难道不想走吗?”
问荇反问。
“这里又冷又黑,我呆着都不舒服,你岁数这么小,应当更受不住。”
小连鹊沉默了,没回答他。
问荇转过身去:“不说也没事,下回同我说也不迟。”
“明日见。”
“你走夜路不用提灯?”
小连鹊忍不住开口问。
这几日男人都是摸着黑来,摸着黑去,但如果是人,就应当需要灯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