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问柳连鹊是如何入室,柳夫人透过屏风的细缝,窥看着柳连鹊的身影。
他气色比在柳家的二十多年都好,即使面对当下算得上沉闷严肃的场面,也不似曾经那么紧绷。
她竟然不敢走出屏风去,因为柳连鹊看屏风的眼神就像平静无波纹的湖面,投颗石子进去都没太大水花。
柳夫人很清楚,她出去后,柳连鹊给她的反应只会让事态更加难堪。
“鹊儿,你愿意再帮娘一次吗?”现在的柳连鹊过于陌生,她声音微微颤抖。
“自然愿意。”
“可此次事了,我也不会久留柳家。”柳连鹊的语调无起伏,甚至有些冷漠。
他说得委婉,但柳夫人立刻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我知道,也不该留你在家。”
“到时候清算好银钱,就按给长子的规矩给你分房和地,分文也不会少你们。”
“那就劳烦您拟字据了。”
柳连鹊睫毛微颤,讲出的话却堪称心狠。
问荇的手悄悄伸出去,在宽大的袖子里同他相握。哪怕装得再云淡风轻,柳连鹊总归现在也不好受。
他是最不想和柳夫人闹到这步的人,可走到这步,一切都非他所害。
“我暂时不方便出面,让问荇先代替我签字画押。”签字据需要双方在场,名义上的死人自然不能出面。
“这不妥当。”柳夫人声音大了些,隐约有些激动,“鹊儿,你应当清楚字据哪怕做过见证,也只对签字画押的人有效用。”
“我知道,我信他。”
柳连鹊轻描淡写,语调比刚才还要轻松。
对他来说,信任问荇比和自己亲娘谈利益轻松得多。
分明可以等柳连鹊活过来的事昭告天下后再立字据,可柳连鹊却选择提防着柳家人,先把定心丸让问荇吃下去。
“你宁愿信他,也不肯信自家人……”
柳夫人满腹的气没处使,头脑嗡嗡作响。
但凡问荇有点心思不纯,柳家偌大的基业都要不稳当。
可现在再后悔再想要挽回柳连鹊都没用了,曾经她优秀的长子对柳家的袒护,全都转到了这表面柔弱无辜,实则精明的穷赘婿身上。
柳连鹊熟悉柳夫人的一举一动,知道她这般作态就是答应,侧目看向问荇:“你愿意吗?”
“我听夫郎的话。”问荇赶紧配合。
两人早就打过招呼,问荇现在也就是做个样子。
他对柳夫人就没柳连鹊这么客气,故意把话说得慢悠悠,语调又隐约带点极其难察觉的喜色,这副作派气得柳夫人险些说不出话。
谈妥当了条件,两人自然也要将自己的计划告诉柳夫人。
柳连鹊正色:“既然一切因鬼神而起,我想也该用鬼神之事来结束。”
“所以我们也是依此而来……”
两刻钟后。
听到柳连鹊给的计划,柳夫人沉了一天的心总算略微起来些,至少柳连鹊还是一如既往地靠得住,而且说一不二。
要是他能继续向着柳家,那该多好。
但每当她心情好好些的时候,总有个碍眼的赘婿要故意找事。
柳连鹊平素安静,但说起正事滔滔不绝又条理清晰,问荇乐得清闲干脆闭了嘴,只不住往他身上靠,趁着柳连鹊说话空当使坏心思。
倒也不是暧昧的动作,但做起来像是三岁小童般幼稚。
问荇拉着柳连鹊的手晃了晃,随后又极快松开来。
柳夫人看不清问荇的小动作,但能从屏风粗略看到他们的模样。
这才过去每一年,原本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柳连鹊同问荇站在一起,居然也学会了连站都摇摇摆摆。
她追悔万分。
当时选赘婿的时候,就该注意到问荇这副狐狸精的模样。但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柳连鹊怕是被问荇勾得魂也不剩。
但实际上柳连鹊一直在对抗问荇的小动作,虽然反抗起来只能说聊胜于无。
他舍不得下重手,轻捏了下问荇掌心的肉,漂亮的青年面上这才稍微正经些。他板着脸,却冲着柳连鹊眨了眨眼睛,把柳连鹊心头的郁忿驱散了大半。
问荇把手支在唇边,眼睛微眯,悄悄冲着他做口型。
————夫郎,我困了。
恰好正事也说完了,柳连鹊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再看向屏风时,他已经恢复了严肃的模样。
“母亲若是没有其余事,我就带问荇先告退了。”
带着问荇?
柳夫人面如菜色往前走了半步,不敢置信地看向比柳连鹊还高一截的青年。
“你们走吧。”她泄气地喃喃自语,“已经由不得娘了。”
“多谢母亲。”
柳连鹊规矩行了个礼,带上今日小动作格外多的问荇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
他们都快走到门口,柳夫人实在忍不住:“鹊儿,娘留不住你,你能让娘好好看眼吗?”
她从屏风里缓步走出,比冬时瞧着更加衰老了些,眼角的细纹连用粉也遮不住。
身上衣服再华贵,也掩饰不了她憔悴的外貌。
柳连鹊安静转过身,不往后退,也不往前走。
“……”
这几日就没看过柳夫人眼色的问荇想主动退到旁边,却被柳连鹊反手拉住。
柳夫人的注意不在问荇身上,只是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柳连鹊。
这目光不纯粹,或许有母爱,但更多是种偏离了亲情的惋惜。
问荇不动声色,抓紧柳连鹊的手。
等到柳夫人离他两步远,柳连鹊突然微微往后退去。
“母亲,您很少会离我这么近。”他嘴唇微动,不复方才商讨利益时的冷硬模样,眼中甚至有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