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明镇。
眼下已过子时,正是一天中阴气最重的时候,在地宫附近驻守的道人们丝毫不敢懈怠。
柳家的游船将在明日进行,这次游船声势浩大,不光是让漓县人尽皆知,就连渚明镇的百姓也在议论。
官差们多数已经回去休息,只留下少部分要轮班的倒霉蛋,打折哈欠守在地宫附近。
地宫外头有重重结界,寻常人自然看不见,他们只当是自己当值的寻常夜晚。
就算是道士们,也只能看到地面上若隐若现的黑雾和结界黯淡的印记。
可道士们都清楚,这几日地宫中的怨气正在涌动,较之前些日子狂躁得多,只是长明暂时没有下步动作。
这个暂时能有多久,谁都说不清楚。
他们早已依照计划将情况转述给留在漓县的道人,长生那回的很快,却只是让他们继续按兵不动,有消息及时传递。
“长岳师兄,他这几天越来越不安分,你说不会出事……”
一个道士压低声音,可他话还没说完,就骤然住嘴,面上露出警惕神色。
有种奇怪的异样感觉,就像烂泥糊在心头,让人不适。
“当心。”旁边的道士长岳眼疾手快,把他的头摁在树丛里。
树丛发出沙沙响动,万幸没有惊动官差。
他飞速塞给师弟一张传音符:“带着修为浅的先走,去到处安生地方,告诉长生师兄,长明恐怕要有大动作。”
“长岳师兄你,你们该如何是好?”
道人接过符咒,急急地问。
他道行没有师兄好,只是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师兄肯定知道有更危险的情况。
连长生师兄都被打成重伤,要是他师兄也……
他不敢往下想。
“先走,今日不是单打独斗,他不会轻易伤到我。”长岳咬了咬牙,看向官差们,“总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不远处的衙役们浑然不觉,依旧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畅想过几日发了月钱怎么花才好。
他的师弟攥着符咒,重重点头:“是。”
“师兄也请请当心些。”
道士带着几个资历小的道人走了,留下长岳和其他三个百岁上下,有些道行的道人。
他们屏住呼吸,盯紧地宫的位置。
过了许久,久到道人们中修为最浅的已经觉得精疲力竭时,风平浪静的地面终于出现了些许波动。
在道士们看来,地上正在缓慢地渗出黑色的雾气。
“咳咳咳……怎么起风了!”
隐约传来官差的骂声和咳嗽声,临山的土地上起大风诡异得紧,绕是他们不懂道术也骤然提起警惕。
风卷着细沙黄土,一时间迷住了官差们的眼睛,也让原本零散坐在石上树下的他们聚拢在一起严阵以待。
受狂风的影响,长岳聚精会神盯着官差们,却逐渐忘记防范自己周围的危险。
“师兄,小心!”旁边另个道士瞪大眼睛,一道符咒抽出,破了险些搭在长岳肩头,凝聚成手模样的怨气。
怨气发出蛇鼠般凄厉的惨叫声,随后化为乌有。
长岳如梦初醒,脸色骤然沉下,用袖子捂住口鼻:“这黑雾不能闻。”
他站在最前面,就是吸入了些许黑雾后开始心神恍惚,甚至连长明的偷袭都没注意。
此地不宜久留。
眼看着官差们的动作也愈发烦躁慌乱,长岳心一横抽出张符咒,其他道士也纷纷效仿,催动周围早已准备好的阵法。
随着他们的动作,原本渗出得越来越多的黑雾变得缓慢。
“你们就是这么待师兄?”
阴晴不定的声音从众人头顶传来,隔着浓重的怨气分不清男女老少。
长岳猛然抬起头,被扑面而来的怨气重重击落在地,疼得他险些呻吟出声。
长明不知何时已经引着黑雾让自己在半空成了人影的模样。
雾气包裹着的,似乌鸦又似鸽子的鸟凄厉地叫着,在夜空之中肆意飞掠,声音扰得人心惶惶。
其他道士反应极快,将怨气重重弹开。
“谁,谁在那里!”
心悬在嗓子眼的官差们听到道人们藏身处传来的动静,原本紧绷的心愈发接近崩溃的边缘。
他们抽出腰间佩刀,指着树丛的方向。
“不好,让人听见了。”
长岳缓缓起身,捂着自己受伤的左脸。
所幸官差们训练有素,虽然已起很重的疑心,也暂时不敢擅自离开自己该站的地方。
“长生呢?”见道士们不回话,长明反而心情颇好地接着问。
“他寻了我这么久,怎么今日没来。”
搀扶着长岳的道士咬着后槽牙,难得感觉到自己淡漠的情绪生出愤怒。
长生现在都还身体虚弱,不知往后能剩下多少寿命,这些都是长明的手笔,他不可能不知。
压根就是故意戳长生的痛处,隐京门的痛处!
“你个叛徒。”他咬着牙,一字一顿说着。
黑雾愉悦地鼓动,并未因此感到难堪。
“叛徒?”
“你说得对,但我也只是选了我自己该走的道。”他假惺惺地笑了。
“道不同,何相为谋?”
“蠢货。”
脆生生的童音响起,进宝从道士们身后挤到身前。
他抱着臂,脸上带着嫌恶:“自己不要自己家师门,来问好别人当然没好脸色,你是缺心眼的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