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就接到华隐的电话,华隐在那头哽咽着跟他说何光尘昨天犯病了,一整天都没有动食物,可能水也没有喝。
于是那天下午迟星按响门铃后,第一件事就是先给何光尘倒了杯温水,让他喝了。
他本来还在想何光尘要是抗拒的话他要怎么办,但没想到何光尘只是微颤着手拿起了桌上的杯子,把水一口口喝完,喝到见了底,甚至有点疯执地要把杯子里的水珠都给舔干净——好像迟星的话,对于他来说就是不能违背的天条一样。
还是迟星在沉默片刻后拦了他,又把带的粥拿出来,让何光尘把饭吃了。
当时的何光尘捧着保温壶,盯着里面的粥,看了很久,最后是哑着嗓子问他:“你,做的吗?”
迟星看着那碗华隐递给他的粥,想多半是营养师煲的。
他们这种有钱人,都有营养师的。
但迟星盯着何光尘才一天不见就被咬得坑坑洼洼的指甲盖,指肚上甚至还有点血痂……他面不改色地点了头:“是。”
于是乎,何光尘就小心且缓慢地把粥一口口喝了,喝得干干净净,还接了温水淌了一道再喝掉。
那天也是迟星跟何光尘说:“你要按时吃饭,好好喝水。”
他道:“我跟你说过了的,我只是陪我妈妈去医院,不是不来了。如果我不来了,我会告诉你的。”
他看着何光尘,眼睛干净又透彻。
好像一眼就能望进人的心里,所有的秘密在他眼里都会无可遁形。
何光尘就慢慢眨了下眼:“好。”
他没有跟迟星提要求,而是道:“我会听话,按时吃饭,好好喝水。”
“我不会……”
何光尘说到这时,张了张嘴,不知道是触及到什么记忆了,他很明显地僵硬了一下,但还是逼着自己,强行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但也因此,声音冷涩而又有几分扭曲:“给你添麻烦。”
迟星就等着他把话说完,中途也没有说安抚他,让他不用说了。
他等到他说完,才弯弯眼,笑得温柔又自然:“好,那我们约定好了。”
于是之后每一天,何光尘都会跟他强调自己有按时吃饭、好好喝水。
迟星也一定会回一句:“那就好。”
他不会跟何光尘说“你真棒”,因为这是对待小孩子的语气,他想何光尘应该不喜欢被他当作小孩子,而且何光尘只是有时候情绪会突然极端,加上长期封闭,脑袋的“齿轮”有点生锈,不是心智是小孩子。
迟星应何光尘的要求,给他倒了杯冷水。
他还是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推到何光尘面前。
何光尘就盯着那杯水,然后看了看迟星。
迟星在外面晒了会儿太阳,这会儿已经渴了。
所以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何光尘看着迟星微低着眼、喉结滑动,脖颈还有点细密的汗,神思不由散了一瞬,但又受到什么刺激似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整个人很明显地轻颤了一下。
觉察到他的异样,迟星放下杯子,选择无视。
他第一次看见何光尘这样的时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问何光尘怎么了,换来的只是何光尘更明显的抖动和恐惧。
后来他试着无视,就发现何光尘是能够自己消化的。
他也在努力往外走,在越过障碍,在克制恐惧,他能做的事就是在心里记着何光尘有哪些“禁区”的同时,把他当一个正常人对待。
在他的这套方法下,不过才半个月,何光尘现在就已经好了很多了。
他情况好的时候,像昨天,他们还一块儿玩了会儿五子棋。
一开始何光尘总是输,因为他的思绪很难集中,但下到后面时,何光尘赢了他一把。
迟星也就愿赌服输地答应了他今晚陪他吃饭。
迟星语气自然地问他:“我们晚上吃什么?”
何光尘的指甲剪到见了肉,所以他伤不到自己,只是拳头攥得过紧,手背上的青筋都全部暴了起来:“你……”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混乱的情绪,默念了好多遍“迟星”,才勉强恢复一点:“你想吃什么?”
迟星歪头,有点狡黠:“什么都可以吗?”
何光尘嗯了声:“我,不忌口。”
他想知道,迟星现在喜欢吃什么。
迟星笑起来:“我想吃烧鹅!”
他说:“还有帝王蟹!”
何光尘:“好。”
他看着眉眼轻快的迟星,呼吸控制不住地有些急促。
在他胸腔里那坨不跳了的死肉,明明已经在见到迟星的那一刻就活了过来,现在居然还能再更加用力地跳动几下,彰显它的存在感。
迟星很高兴道:“我还没吃过帝王蟹呢。”
何光尘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我也…没有。”
迟星有点意外何光尘居然也没有吃过,但他没有表露出来,他也没有觉得何光尘跟他撒谎了。
主要是没有必要。
“那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第一次吃帝王蟹了。”
迟星微顿了下,试着迈出一步:“到时候要拍照纪念一下吗?”
——何光尘还怕拍照。
他畏惧镜头,所以这个家里的监控装得都特别隐蔽。
华隐说,何光尘之前发现过一次,然后他把所有东西都砸了个遍,甚至差点自己生生掐死自己。
听到拍照,何光尘第一反应就是瑟缩了下。
他的应激总是很奇怪的,既害怕,又会展现出十足的攻击性。
迟星看着他的表情变得阴狠起来,只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自己口袋里的报警器,随时准备拔腿就跑。
虽然何光尘到现在还没有在他面前特别厉害地发病,打砸过任何东西,但他把他的战绩铭记于心,绝不小瞧。
然而绷着的何光尘只是停顿了很久,就艰涩地慢慢道:“要。”
他的身体里好像有两个人在打架,一个拉,一个扯,要把他给崩断,但他拼了命也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拍照…我想跟你,拍照。”
车内的空气僵硬了片刻。何光尘看了迟星一眼,再也不愿说什么,直接开门下车,用力甩上车门。
迟星一个人坐在车上,默默闭上眼。
脑内传来新的扣分提示音,是刚才被抓手和亲吻扣掉的。
这家伙真的扣了他太多分了。从第一次见面,直到刚才。但这回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迟星打开盒饭放在腿上,一口都吃不下去。
但他想:没办法,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长痛不如短痛,他已经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