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英卓引着一行人上到实验楼六层。
一路上校长不停擦汗,扯东扯西地介绍着学院的其他近况,想把迟董带去别的地方。
然而迟老爷子岿然不动,一心要去看看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孙媳是个什么货色,怎么就能把迟星迷成那样。
校长无可奈何,只能狠狠地瞪谢英卓,朝他使眼色。对此,谢英卓只是轻飘飘移开视线,权当没看见。
在周鸿烟好言好语的哄了半天后,最终,这枚被大将军夫人用来送给儿子当作定情信物的玉佩,还是留在了迟星身上。
因着军队近日便会启程,作为新加入的一员,周鸿烟还需要一些时间去准备与磨合,他并没有再在三皇子府中多作停留。
与小世子稍作告别后,他连声招呼都不与林麒运打,就离开了。
残阳如同余烬消散在夜色逐渐浓郁的天空中,星辰高悬于树梢,烛火被来往奴仆燃起,照明了整个皇子府。
小世子身体稍弱,落了水便严重得不行,即使熬过了一夜高烧,仍是咳嗽个不行。
晚餐是林麒运亲自监工做出的饭食。
因为担心小世子的身体,往日那些花里胡哨的菜样都被撤了下去,特地做了些清粥小菜。
直到晚饭端上桌,林麒运才想起小世子无法视物,他手足无措了片刻,直到身旁管家轻声提醒,“殿下,要不奴来伺候世子?”
“如何伺候?”
管家一噎,“自然是用勺小心翼翼地喂世子。”
这一句话让林麒运瞬间醍醐灌顶,他立马就拿着勺坐到了世子身边。
虽说是第一次做这种伺候人的话,林麒运的模样却有些享受。这还是他头一次体会到投喂小世子的快乐。
喂什么,迟星便吃什么。
漂亮的唇瓣乖乖含入白粥,然后慢慢咀嚼,周而复始地鼓起脸颊,白软像乌萨奇一样可爱得像个糯团子。
林麒运喂得越发起劲。
一个皇位继承人竟如此卑微地给人喂饭,甚至乐在其中,要是被人看见,明日上朝多半要参他几本。
吃过晚饭后,迟星靠在躺椅上,听着三皇子府上的侍女给他念话本。这是他失明后少有的娱乐活动,只需要闭上眼静静地听就足以取乐。
剧情不算新颖,比不得他自己府上那些特地定制的话本,但好在这个侍女念得颇为投入,激情时刻抑扬顿挫,倒有些特别。
他跟乌萨奇超绝屁屁系统开玩笑说:“我这也算苦中作乐了。”
过了一会儿林麒运回来了,话本时间结束。随之而来的,是那份太医叮嘱过一定要喝的药。
被端上桌时那药汤还热气腾腾,在空气中散发出一股苦涩的草木味,难闻得紧。
迟星秀气的眉顿时就皱了起来。
林麒运还未察觉,他舀了一勺药汤,小心翼翼地吹凉后,靠近迟星唇边,“来,该喝药了。”
苦涩草木味凑近后威力翻倍,直冲入迟星的鼻腔,他翘鼻皱起,表情抗拒地往后仰头。
“怎么了?”林麒运还以为他不舒服,语气紧张,“是身体觉得哪里难受了?”
迟星眨了眨眼,犹豫道:“……我不想喝药。”
林麒运愣了一下,随后嘴角克制不住地翘起,“喝完药,我给你准备了蜜饯。”
林麒运知道小世子像乌萨奇一样可爱,但他没想到会如此像乌萨奇一样可爱。
这一点孩子气的表现若是在从前,他一定会觉得难以忍受,可当他真正能触碰到眼前人时,却觉得如此惹人怜爱。
“太医说了,吃了这药眼睛会好得快些,也有助于你康复。”
他缓了缓,拿起一袋蜜饯放入迟星手中,“我不骗你,喝完了药就可以吃。”
“特别甜,吃了就不会觉得苦了。”
手中的袋子有些沉,好似分量不少,迟星咬了咬唇,“好。”
其实他从小就体弱多病,三天两头的生病,是医院的常客。
十几年来,他喝过的药也许比吃过的饭还多。每天的生活都一成不变,坐在房间里,面对着冰冷的白墙,麻木地吃着颜色各异的药丸。
再苦的药他都尝过。他要自由,不想把命搭上。
快穿局不重视他、让他成为如草芥一般的路人甲背景板。
联邦视他为人形摄像头、让他毫无尊严和人格地囚禁在金丝编制的笼子里。
他想,就算是路人甲,也有获得自由和幸福的权力。
为此,他会努力争取。
他需要何光尘的帮助,或者说,他暂时需要待在何光尘身边。知己知彼方能胜利。
迟星并不介意以身试险,多去了解一下这位还得相伴一段时间的丈夫。
“他的基因序列没出问题,还是人啊。”
“是的,但为什么解离反应这么严重?”
“会不会是‘塔纳托斯’的能量场太强了?这种情况确实之前都没有遇到过。”
随着一声惊呼,迟星被拉回思绪。
检测室外巨大的透明玻璃上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蓝黑色的触手,黏腻的腕足上挂着墨绿色的黏液,它们紧绞在一起,无数黑溜溜的眼球在触手没能填满的边缘不住地翻滚震颤着,似乎在观察着外部的几十个人类。
一时间,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
——到底是他们在看“它”,还是……“它”在看他们?
迟星站在人群后面,目光穿过人群的缝隙,朝着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东西看去。
……这就是,塔纳托斯在何光尘身上遗留的东西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它们好像是在找寻些什么。
触手和眼球不停的调整着方向,不可名状的恐惧蔓延开来,最终,它们齐齐地朝着一个方向停下了动作。
所有研究员似乎被这莫大的恐惧攫取了身体的控制权,眼球僵硬地转变方向,看向了站在众人身后的迟星。
迟星感觉自己的血都凉了下来,头皮发麻,僵直的站在原地。
他熟悉的博士、亲近的叔叔,以及那些态度温和的研究员们,此刻都转向了他。
他们僵硬地张开嘴,如同僵尸一样,沙沙的嗓音一道叠着一道,回荡在检测室外的长廊中。
“找到你了。”
迟星微微启唇,一口一口地喝入苦涩药汁。
他真的不想再吃药了。
一碗药很快见底,林麒运眼含笑意,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小世子真棒,这么快就喝完了。”
哄小孩似的,迟星最应付不来这样的话,小脸忍不住泛上淡粉,透着藏不住的羞意。
林麒运放下碗,本想着拿手帕帮小世子擦拭一下唇瓣,可当视线落在迟星身上后,他动作僵住。
眼前的人小脸粉白,鼻梁挺翘,纤长睫毛在明亮烛火下朦朦胧胧,一举一动都吸引着他的视线。
药的苦味散去,四周渐渐暗香浮动,林麒运喉结滚动,忍不住问道:“药真的很苦吗?”
迟星不明所以,乖巧答道:“有些苦吧。”
下一刻,有些微凉的触感落在嘴角,是林麒运擦拭掉了他嘴角的污渍。
迟星抬眼,表情懵懂像是在问怎么了。
林麒运克制地撤回身,俊脸通红,声音压抑异常,“那我们遵守承诺,你现在可以吃蜜饯了。”
像是在掩饰什么,林麒运动作很快地拿起一颗放到小世子嘴边。
蜜饯入口,甜得发腻,迟星脸色不变,咽了下去。
“甜不甜?嘴里还苦吗?”
迟星摇了摇头,声音含糊,“很甜。”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在吃药后尝到甜味,迟星觉得,这比以前吃过的所有甜食都还要甜上许多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