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算胡言?”池白榆说, “你养的那怪物险些掐断我的喉咙。”
沈见越一怔,慌急看向她的脖颈。
“没受伤。”池白榆道。
沈见越的神情这才缓和些许。
“弟子所说胡言,并非是在指摘仙师。而是……‘死’字到底不算吉利, 还是不常挂在嘴边为好。”认真解释完这句, 他才又道,“它与我的关系也不像仙师想的那般亲近,弟子想过入画去找仙师,但画境被它施了结界, 破解不开——让仙师遭难,还请责罚弟子。”
“责罚就算了,把我拽进画里的也不是你。”想起这茬,池白榆从他怀里跳下来,稳稳落地后,她看向半空, “伏大人呢?他应该就在我后面,怎的还不出来。”
沈见越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格外平静:“从画中出来后, 不一定会落在同一处。他兴许是掉在了宅中其他地方。”
“这样么?”池白榆也不怎么关心伏雁柏的去处, 随口一问就抛之脑后了。
碰不着他也好,省得她有暴露的风险。
“仙师。”
“怎的?”
沈见越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同沈衔玉一样,他的瞳色也偏浅,是琥珀般的透亮棕色。唯有在快化狐时,那浅棕中才会泛出淡淡金芒。
但和他的兄长又有不同, 他的眼睛仿若一潭暗处的死水,透出常年不见光的阴沉, 好像总不高兴似的。
与这样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眸对上, 对视的时间久了, 便会生出种置身夏天阴凉地的错觉。明明周身还有暖烘烘的太阳,可浑身就是泛着阴嗖嗖的冷气。
被他盯了一阵,池白榆只觉一股森寒顺着脊背窜上。
她大致回忆了遍在第二层画境里的事,确定没说过什么露馅儿的话,才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光是盯着我,我也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啊。”
“嗯。”沈见越垂下眼帘,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渐得松缓。
还好。
仙师的眼中似乎没有对他的排斥或厌恶。
他还以为……
池白榆:“……”
所以他就是想说一声“嗯”吗?
算了。
她扯了下袖子。湿冷冷的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我先走了,得快些换衣裳。”看见他衣服上也沾了水,她道,“你最好也洗一洗,这身衣裳要是不重要,干脆扔了算了。”
她简直不敢回忆这些水的由来。
幸好这次没带多少魔术道具,不然全毁了。
见她转身要走,沈见越忙唤:“仙师。”
“还有什么事?”
“您要走?”
“那我也没法跑啊。”
她的鞋子全湿了,沉甸甸的,跑不动不说,还怕摔着。
“……弟子并非此意。”沈见越道,“仙师身上的水,可用术法弄净,无需多跑一趟。”
池白榆摇头:“不行,用术法到底不放心。”
“那……弟子现下就为仙师备水。宅中亦有汤泉,可供仙师使用。”
“在哪儿?”池白榆问。
要不是有他在这儿,她恨不得现在就把外袍扯下来丢了。
一想到那些森白的尸首,她就觉得反胃。
拧起的眉逐渐舒展开,沈见越道:“请仙师随我来。”
“但我没带其他衣服,还有鞋子,也没法穿了。”
沈见越垂下眼帘,声音平静:“弟子会为仙师备齐。”
池白榆这会儿只想快些弄干净身上的水,也顾不得其他,便应下了。
他引着她去了浴堂,到时热水已经备好。
池白榆往里走了好几步,却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她转过身一瞧,才发现他还没走。
“你……”
“仙师无需担心,弟子会守在外面。”
“……”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吧。
“不用。”她道。
“不可。”沈见越绷着脸,表现出同疑心一样深重的固执,“弟子就守在外面,以防旁人接近。”
哪怕她已经从画里出来了,他仍旧不能忘记方才的疏忽。
仅是一时没作提防,就让仙师陷入危境。
万不能,万不能再让她遇上危险。
仙师与他不一样,不知晓外界的残忍与可怖。
但没关系。
他会将一切危险之事阻隔在外,不让她再受分毫伤害。
他执意不肯走,池白榆也懒得管他。
左右有门挡着。
沈见越安排得妥当,连水都备了三四桶,供她洗了好几遍。
而他在外面心无旁骛地守着,阴沉沉的眼神如鹰隼般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一动不动。
守了一个多时辰后,不远处的半空忽划开一条窄缝,随后从中探了只手出来。
箭袖,窄袖袖口捋得平整,甚而不见丝毫褶皱。
下一瞬,述和从中走出,脸上带着淡淡倦意。
沈见越的神情间划过丝不悦,警惕着并未上前。
他问:“有何事?”
“来收拾烂摊子。”述和拿着本簿册,脸色说不上好坏,“伏大人似乎带人进了此处。但壁画上没有看见他二人的身影。”
“不清楚。”沈见越神情郁郁,“出去。”
仿佛见着不懂事的孩童,述和的眉眼间反而多了些淡笑。
他道:“你应知道,我没有敌意。若是雁柏有何处冒犯,可以告诉我,我会说与他听。他也会道歉,但前提是先让我知晓他在何处——自然,还有他带进来的那人。”
末字落下,他忽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述和垂眸,看见地上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蚂蚁。密密麻麻数下来,足有成千上百只。
那些蚂蚁显然不是活物,个个漆黑,都是拿墨笔画出来的。皆顶着颗硕大的脑袋,上颚偏大,尾部的毒针尖锐细长。
“看来你不愿听。”述和微叹一气。
沈见越:“出去。”
搭在簿册上的手指敲了两下,述和只觉有些头疼。
他说:“我无意与你相斗,也不想闹大。但你留在此处,有些规矩总应遵守。今日只问一句——他是死是活?”
“若能杀得了他,自是死路一条。”
“那我该庆幸雁柏的法力足够高强了。”
“此处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再无二回。”
“你小瞧了他的报复心,雁柏恐怕不是个甘愿吃亏的性子。便是对他有怨,也应适可而止。那么……”述和敛去几分倦色,“再聊聊他带进来的那人吧——她又在何处。”
话音刚落,沈见越身后的房间里就传出几阵微弱的水声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