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镜子虽然已经复原了, 可小孩儿的脸上还遍布着碎片扎出的伤痕,密密麻麻,如一条条乱爬的蜈蚣。
就连眼珠子上都裂开了几条或长或短的口子, 上面覆着层蛛网般的灰色脉络, 看起来空洞又可怖。
他突然转过来,池白榆没作设防,饶是撞过几回鬼,也不免被吓着。
她咬牙忍下声音, 僵硬地偏回头。
经她提醒,裴月乌也察觉到那小孩儿的异样。
他不露声色地隔空点了下她的唇,示意她别出声。
池白榆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分神瞥着那小孩儿的方向。
跟裴月乌说的一样,小孩儿的确看不见, 而且似乎缺乏基本的思考能力。虽然从镜中看见了他俩,但转过身后,他没再借助镜子判断他俩的方向, 而是茫然地微耸着鼻子, 像是在嗅闻他俩在哪儿。
余光瞥见他在四处嗅闻气味,池白榆将步子放得更轻,没声没息地往前走着。
按裴月乌先前说的,一旦被这些鬼察觉到了存在,就得尽可能屏着呼吸, 以免被发现。
那小孩儿已经走出杂货铺子,拖着木头似的两条腿, 缓慢靠近他俩。
池白榆屏住呼吸, 视线稍一移, 就又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鬼眸——右旁的铁匠铺里,拎着斧头的铁匠借由墙上打磨得锃光瓦亮的铁器,“盯着”他俩。
他的脑袋应该是被什么利器削去大半,如今血糊糊地顶在脖子上,还能看见里面鼓跳的血管。
他慢吞吞转过身,也在嗅闻着,随后确定了他俩的大致方位,拎着斧头,开始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无意间瞥见那颗血糊糊的脑袋,池白榆缓缓闭眼,不再看他。
这样不太好吧。
偏偏越来越多的鬼通过各种介质发现了他俩的存在,接二连三地踉跄走向大街。
剩下没发现他们的鬼,则还在不断循环着死亡的过程。
一个被牌匾压瘪脑袋的青年蠕动着变形的嘴,离得最近时已快捉住池白榆的胳膊。
好在他的“嗅觉”似乎不大灵敏,抬着手愣在那儿,闻了好半天才摇摇晃晃地跟上她。
更多鬼跟上,肃杀的空气间充斥着浓浓的血气和腐臭味。有好几回,她都感觉有冰冷干瘪的手指擦过她的胳膊或脊背。
偶尔憋不住呼吸想要换气时,原本行动还算迟缓的鬼便会突然扑上,指甲尖利漆黑,看着便吓人。
好在那些鬼弄出的声响不小,反而盖过他俩的脚步声。
屏足一口气后,裴月乌拉着她飞快往前跑。没过多久,他便放缓脚步,瞥她一眼,再看向右前方。
池白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右前方是白狼县衙。
县衙门口的鸣冤鼓上躺着条白狼,正阖眼休憩着,一条棒槌似的尾巴垂下,百无聊赖地扫来扫去。
是那白狼!
她忙拽了下裴月乌的袖子,却见他略一摇头。
池白榆面露不解。
不是吗?
但这条狼跟她昨天在锁妖楼遇见的明明一模一样。
或是听见声响,鸣冤鼓上的白狼突然醒了。
等它睁眼,池白榆瞬间明白它的确不是昨天那条狼。
她跟昨天那条白狼打过照面,和沧犽还有那狼女一样,它有着一双幽绿的兽瞳。
而眼前这条的眼睛则为深棕色,跟人的瞳色差不多。
一见着他俩,白狼跟撞了鬼似的,突然跳将起来,呲开牙就冲着他俩狂嚎。
这下可好,原本还漫无目的跟在身后的鬼群瞬间找着方向,疯了般争相朝他俩跑来。
“烂杂种。”裴月乌躁怒地低声骂了句,右手化出血剑就朝那条狼掷去。
只见半空划过道迅疾的血光,白狼还没来得及躲闪,便被血剑刺穿右前腿,钉死在府门上。
它一开始还哀嚎两声,在见着不远处的鬼后,霎时间停下,浑身都剧烈颤栗起来,再不敢漏出丁点儿声响。
事发突然,裴月乌在眨眼间掷出剑,再用妖力收回。剑跟鱼钩似的刺中白狼的右前腿,将它也一并带了回来。
他揪着白狼的后颈皮,赶在鬼群追上来之前,又迅速揽过身旁池白榆的腰身,将她卡在臂弯底下,再往上一跃,跳至衙门的围墙上。
他没急着进去,而是先丢出那条狼,确定围墙和衙门里面没机关了,再才带着她跃下高墙。
在他们进入官衙后,原本躁动不安的鬼群渐渐陷入平静,不一会儿便只能听见簌簌落雪声了。
裴月乌松开池白榆,瞥她:“方才太急,没伤着?”
“没。”看他张口说话了,池白榆也不再忍着,说,“它不是昨天碰着的那条狼。”
“妖气不同。”裴月乌直接上前,踩着那条狼的前腿便抽出剑,带出一线殷红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