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白榆尚且还算平静, 只当作不知晓这事,压着声道:“与其纠结什么源头在哪儿,还不如趁早想法子解决。”
她又斜过视线, 拿出公事公办的语气对那边的裴月乌说:“泡水里就别打瞌睡了, 省得待会儿没疗好伤,又给呛着。”
“嗯。”裴月乌顿了片刻,忽问,“方才那述和化出的什么熊, 走了?”
他刚才听见了一阵很奇怪的脚步声,想来就是那只棕熊。
“是走了,有什么事吗?”
“倒没什么事。”裴月乌的声音听着有些闷,语速比平时慢了许多,听起来好像在打瞌睡,“就想问问你要不要过——”
“不过没走多远。”反应过来他想说什么, 池白榆及时打断,“应该还在旁边的池子里面,等它去看过银无妄, 就又回来了。”
别说了!再说就全露馅儿了。
还要不要过去, 她能拖着池子里的另一个人过去吗?
好在裴月乌听出了她话中别意,及时住口,只应了声,便垂下眼帘泡进水里去了。
倒奇怪。
他还从没像今天这样困过。
已经不止是困倦了,还有股精疲力竭的疲惫感。好像做什么都没有劲儿, 也打不起精神,连说话都觉得费力气。许是因为泡在水里, 四肢也有些发虚。
困就算了, 还格外想见她。
更诡异的是, 他竟有种触碰到了她的错觉,仿佛捏着她的手,又像是碰着她的腰,耳畔也似乎能听见阵阵心跳。
是因为被压制住妖气,又受了重伤吗?
但浑身的伤口都还没愈合,他只能倦倦眨了下眼,尽量支撑着再不往水里沉。又尽量屏息凝神,摒弃杂念。
听见那边的水池归于平静,池白榆勉强松了口气。
她抬起手,示意沧犽帮她拿驱邪灵水。
沧犽正要动,却不由得稍仰了下颈——他的尾巴被孽枝箍得很紧,分外亲密地贴在她的身侧。箍在外层的枝条稍动,就会带动着狼尾摩挲。
扯动间,断断续续的痛感与酥麻经由尾身,如溪流般回淌至尾椎骨,再漫上脊背。
他不露声色地吞咽了下。
这回他尚未闻着她的魂魄气息,就有丝丝缕缕的欲念从心底翻涌而起。如羽毛般在心湖上扫来拂去,撩拨出触碰不到的痒。
他开始本能地感到饥饿,但他清楚意识到这并非出于口腹之欲,而埋藏在比骨与肉更深的地方,且比那来得更为迫切、汹涌,也更加难以压抑。
尖牙亦是,跟被热腾腾的酸水浸过一样,渐弥漫开一阵发酸的痒,急切地渴望着扣咬什么。
口津似乎要溢出唇角,赶在露出更为失态的一面前,他忽神情自若地捉住她的腕——连同覆在外面的孽枝一起。
孽枝上的细刺尚未完全消失,又因他的突然贴近而长出更多,轻易便刺破了他的手掌,扎出淋漓鲜血。
他任由痛感袭上,试图借此克制住翻涌的渴欲。
池白榆看见,面露错愕:“你干什么?这上面全是刺。”
这人是泡晕了还是泡疯了,刺条子也能直接拿手握。
还是说想要试试这池水的疗效?
痛意带来了片刻清醒,沧犽扯开有些作哑的嗓音:“不过是想试试能不能直接扯开。”
他松开些许,将手探入袖口的裂缝中,捏住那瓷瓶。
在他取瓷瓶时,池白榆尽力保持着清醒。
她清楚感觉到贴合在脊骨上的枝条,正缓慢地陆续长出小花,这些从孽枝上长出的花活像触足上的吸盘。
而眼下,那些吸盘正分外有耐心地翕合着,恰似在缓慢吮舐。
接连不断的酥痒落在脊骨上,使她无意识地轻哼了声。
声音分外微弱,却被沧犽听见。
他手一顿,被痛觉压过的欲念就这样轻易地再度跃出,连带着她背上的孽枝也在不安地扭动。
枝条的尖端温柔地缠过她的颈子,顺着她的下颌反复摩挲着。
片刻,他终是压下那难以言明的心绪,拔开瓶塞。
驱邪灵水倾倒而出,如一注溪流浇在孽枝上。
原本缠着她的孽枝突然开始剧烈扭动,似在挣扎。
随着孽枝逐渐萎蔫,竟有空落落的怅然压在他的心头上。很快,那阵怅然就开始化作痛苦,好似有利刃正一点点活剜着他的心。
这股折磨人心神的痛苦来得突然,险叫他丢掷了那瓷瓶。他压抑着低喘,下意识将其当作是孽枝动的手脚——毕竟现在他的妖力所剩无多,倘若已成了精怪的孽枝想影响他的心神,也并非难事。
倒是另一边的水池突然传来好几声“哗啦——”声响。
池白榆忍着孽枝疯狂缠动扭曲所带来的痛痒,抬了眼问:“裴月乌?”
“无事。”那方有人应道,“泡得太久了,有些烦闷心慌,在岸边坐会儿了再泡。”
沧犽屏息凝神,忍着近似心绞的疼痛,将剩下的驱邪灵水尽数倒了出来。
孽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破碎。
池白榆总算得了解脱,大松一气。
她就势将胳膊往下一放,搭在了沧犽的肩上。
弥漫在心间的失落也在她的胳膊搭上来后,得到了些许缓解。
沧犽捏紧瓷瓶,却不觉得奇怪。
如今孽枝消失,他自然也不会再受它影响。
他的手一垂,转而搂在了她腰间。不过贴得不算紧,近乎虚扶着。又掩在水里,也看不分明。
池白榆微低着头,刚缓过那阵气,就感觉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等等!
不对劲。
沧犽的两只手都在水下搂着她的腰,那胳膊上的这只是……
她顺着那只修长的手往上看,下一瞬,她便对上了一双压着倦意的眼眸。
!
述和?!
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沧犽也看见了突然出现在池边的人,却没松开手的意思。
他仍旧虚搂着她,甚还微躬了背,将下巴抵靠在她的肩上。
“小池大人,”他低声唤道,“倒也怪,不过清理些孽枝,竟也这般疲累。”
池白榆分神瞥他一眼,看见他面色苍白,眼神倦倦,连唇上都不见多少血色,的确是受了大累的模样。
但这跟清理孽枝也没什么关系吧,他就只倒了下瓶子里的驱邪灵水,能累成什么样?
现下这样,不是因为他刚受了刑惩吗?
而且……
她又看了眼还握着她胳膊,从始至终都没开过口的述和,毫不心虚地说了句:“清理孽枝是挺累的。”
光看述和那副淡然神情,瞧不出他的情绪如何。
他稍松开手,摘下还沾在她肩上残留的孽枝,指节似有似无地抚过她的侧颈——那上面还留着一点浅浅的印。概是在水里泡得太久,又经孽枝摩挲所致。
“如何到了这儿来?”他问,只当没看见沧犽。
他不知晓裴月乌也在这儿,因而没压着声。一旁坐在池边的裴月乌原本已是昏昏欲睡,陡然听见这声,倏地清醒过来。
他抬头警觉道:“谁?”
“什么谁?”池白榆下意识接过话茬,“你那边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