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月乌还在试图扯出一个笑, 忽听见这话,原本僵硬往上提的嘴角顿时又压了回去。
两人沉默对视着,谁也没出声。
好半晌, 他道:“脸有些痒。”
“痒就挠啊。”池白榆语气自然, “照这样下去止不了痒不说,待会儿还抽成习惯了。”
“嗯。”裴月乌生硬挤出这字,再度陷入沉默。
许久,他又不死心地追问了句:“就没看出些别的吗?”
别的?
这是把她当医生了?
她干脆直接捧住他的脸, 仔细打量着每一处。
她的手刚贴上两颊,裴月乌就明显听见心在耳畔跳了两阵,不由得屏住呼吸。
“都挺正常啊。”池白榆的指腹游移在他脸上,从眉眼到面颊,时揉时按,“没瞧出其他的。”
或是两人靠得近, 裴月乌能听见她的声音,却有些理解不了每句话的意思,只含含糊糊地应着。
又想起方才在拱桥见着的那青年, 他问:“那你觉得, 要是有些变化会不会更好?”
池白榆没大理解:“什么变化?”
“比如……”裴月乌思忖着问,“你看你的头发也是黑的,那要是我也把头发弄成黑色,怎么样?”
“……你是要和我拜把子吗?”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款发色之类的。
“什么拜把子。”裴月乌蹙眉, “我就是——就是随口一问。算了,你当我没说。”
他是头回遇见这种情况, 根本没半点儿头绪。
要是那青年切实存在, 想法子解决了便是。
可偏偏是一个虚无的、空茫茫的幻影。
假的也就算了, 还是一个与他截然相反的可能性。
他平躺在床上,盯着昏暗的半空。心烦意外之外,更多的竟是无从下手的无力感。
总不可能把他塞回赤乌蛋里再长一回吧?
平常应敌时的劲儿,在此时被一点点磋磨着。
或许是那些复杂的心绪扑涌得太过强烈,他竟感觉五脏六腑都开始隐隐作痛。
他横臂搭在眼上,眼前的视线被彻底遮去,使他生出种在往下坠的错觉。
身躯被塞进了小箱箧里,密不透风,逼仄到他连喘息都难。这箱箧——连同被塞进其中的他——都好似腾了空。
他没法像平时一样展开羽翼,只能不住往下坠着。
只怕要摔个粉碎,他不着调地想。
箱子里的他会摔得七零八落,可哪怕摔进崖底,箱箧也不会打开。
他仍旧是憋闷的,血肉脏器都扭曲成一团,身躯也无法舒展。
渐渐地,那丝丝缕缕的憋闷蓄积、演变成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就在脑中渐生嗡鸣时,身旁人忽拍了下他的胳膊。
混乱的意识倏然回笼,裴月乌睁开眼,偏头。
“何事?”他问。
池白榆:“你能当回抱枕吗?”
他身上源源不断地透出热意,跟个大型暖水袋似的。但关键是这“暖水袋”睡在她旁边,只能烤着一半。
裴月乌没听懂,只当她嘴瓢了,追问一句:“保证什么?”
池白榆:“……”
这哪儿的口音啊?
她也懒得解释,直接身子一歪,就近乎压在他身上。再一抬腿,压着他的腿。
这下几乎浑身都是暖烘烘的。
她长舒一气,闭眼。
舒服了。
感觉到她的大半身子都压在他身上,裴月乌渐觉僵硬,方才的繁杂思绪也都抛之脑后。
他迟疑片刻,才尝试着抬起胳膊,回搂住她的腰。见她没拒绝,便又彻底歪侧过身,将她整个儿抱进怀里。
“能不能亲一下?”他问。
池白榆这会儿正觉得困,连眼睛都懒得睁,只含糊应了句:“随你。”
她应得敷衍,却令裴月乌稍松一气。
还好。
虽然见过那幻象,却好像没什么变化。
他没声没息地靠近,在一片昏昏夜色中寻着她的脸,先是抬手搭在她的脑侧,抚摸着松散开的头发,再才啄吻了下她的前额。
再是鼻尖、面颊,最后落在唇上。
也没有加深这吻的意思,仅仅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比起亲吻,更像是表达亲昵的简单触碰。
池白榆也没什么感觉,只是半睡半醒间梦见自己在火炉前坐着。那火炉子里偶尔窜出一点火苗扑在她脸上,也不烫,且还湿润润的。
没睡多久,她就觉得热。她松开手,身子一翻,便背朝着他了。
怀里一下变得空落落的,裴月乌的视线自动追随着她的动作。待她的呼吸又变得平稳绵长了,便悄无声息地贴近,从后抱住她。
第二天早上,池白榆刚醒时,根本不记得自己在哪儿了。眼一睁,就瞧见满屋子的金银宝石,刺目得很。
似乎还有什么箍着她的腰,连腿都不大能动弹。
?
什么情况。
她偏过头看了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横躺在床上了,脑袋几乎要悬空。
至于箍着她的东西……
她一掀被子,发现裴月乌跟只大型犬似的蜷在被窝里,脑袋抵在她的腰侧,两条胳膊还牢牢抱着她。
“……”闷在被子里面不热吗?
她毫不客气地踹他一下,却忘了他平时全靠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