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雁柏微蜷着身躺在地上, 凌乱的乌发将面孔遮掩得七七八八,仅露出些苍白的底色。
那些缠绕、盘旋在半空的阴魂鬼气不再肆意地横冲直撞,而是化成了浓稠的墨雨, 淅淅沥沥地滴下, 在映着银晖的地面上铺成一片涌动着的、淡淡的黑影。
剜心刀被他压在身下,只冒出一点冒着寒光的刀尖。
感觉到从剜心刀传来的寒意,他的视线僵硬挑起,透过窄窗落在高悬在天的月亮上。
冰冷的死物。
同他一样, 毫无声息地游荡在这里。
方才剜心刀刺入他的心口时,那些涌动着的强烈情绪瞬间被引走,意识仿佛被麻痹了一样,陷入异常的平静。
而现在,心口又开始缓慢而连续不断地涌起阵阵剧痛。
自他死后,就与所有鬼物一样丧失了对疼痛的感知, 感觉到疼便成了少而又少的经历。好似在借由这种方式告诉他,他已经死了,该与生者的世界划开界线。
现如今, 那剧痛万分清晰地往心底钻去, 疼得他浑身都近乎痉挛。
他僵硬转动着眼珠,待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池白榆了,才迟来地感觉到忌恨与悔意。
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多少声音,连同脑子都还是混沌的——他清楚这是受剜心刀影响, 在压制他所有情绪的同时,也限制了他的行动。
就在他倒地的瞬间, 述和一步上前。
他再度隔在两人中间, 遮去池白榆的视线。
“没事了。”他轻声道, 同时隐瞒去一些事,“你刺中了他的鬼核,能暂时麻痹他的神智——可有被吓着?”
池白榆还在想着刚才扎伏雁柏的时候,那一晃而过的阻隔感。
她想看一眼剜心刀,但匕首被他压在身下,又有述和挡在中间,根本看不着。
“没。”她迟疑着摇头。
但说实话,伏雁柏身上长出的那些漆黑纹路的确挺吓人的。
确定她没事,述和便掐了妖诀,替她弄干净衣袍与身上的痕迹。
“天也晚了,不若先回去歇息。”他另送出道妖气,化成小棕熊的模样,“让它陪你回去,好么?”
起先被他化出来时,小棕熊还挺高兴。可很快它就意识到不对劲,这屋子里的阴气太重,冻得人连心都在发寒。
不光屋里,外面也不太平——锁妖楼的禁制似乎有所松动,溢出了不少妖气。
它粗略环视一圈,便看见了半昏在地上的伏雁柏。
乍一看见他,它吓了一大跳。
这恶鬼怎么还在这儿,还躺地上了。
对上述和的视线,它压下询问的冲动,转而揪了下池白榆的裙角。
池白榆抱起它,问:“他何时能缓过来?”
“很快。”述和道。
“那岂不是——”
“不会打起来。”述和稍顿,“放心。”
池白榆略微松了口气。
她走后,述和静立许久,才转身走到伏雁柏身边。
他躬了身,拈住那剜心刀的刀尖。
但没能抽出来。
还只往外抽一点,伏雁柏便抬手攥住他的胳膊。
那双洞黑的眼从散乱的发丝间露出,死死盯着他,恰如鬼魅。
“偏是你。”伏雁柏的手指逐渐扣紧,几乎要嵌进他的骨头里,“偏是……你。”
述和视线一移,落在刀上。
虽只露出了一点,却也能瞥见占满剑樋的血。
刚看清,他就感觉到腹部袭来阵剧痛。
述和垂眸,看见一把黑色的剑洞穿了他的身躯。而剑柄的一端,则握在伏雁柏的手中。
刚才过度使用妖气,已经消耗了他不少气力,这会儿又挨了一剑,他的脸色也越发苍白。
但他避也没避,只气息不匀道:“倘若不解气,可再来一剑。”
这一剑耗去伏雁柏不少心力。
那剜心刀的影响太大,他只觉眼皮已沉重到难以支撑。
但他毫无掩饰怒意的打算,昏死前,他一字一句道:“今日你若不杀我,终有一时……终有一时定要取你性命。”
***
往后几天,池白榆一直没见着伏雁柏,也没找着机会拿回剜心刀。
中途她去惩戒室看了好几回,眼看见八号格子的红色部分越变越多,看起来已经快满值了。
按这速度算下去,还等不到她离开这儿,银无妄就有可能自爆了。
那还得了。
就在她想办法拿回剜心刀的时候,系统又找上了门。
系统再次出现时,她刚和小棕熊一起给花浇完水。刚打开门,她就瞥见一点白色的光团漂浮在逃生箱前。
!
她一把合上门,放下小棕熊,道:“浇花的事多谢你了,这儿也没什么要忙的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小棕熊往前迈了步,确定两只熊爪对准砖缝线了,才开口:“我不累,不需要休息。”
“我倒是有点儿困了。”
“那我可以守门。”小棕熊捏揉着爪子,“你都要走了,想在你旁边多待一会儿。”
“下回吧。”池白榆说,“再说我睡觉,你在旁边干守着不也挺无聊的?”
小棕熊的耳朵往下压了压,原本还睁得圆溜溜的眼睛,顿时垂下些许。
“嗯。”它转过身,低垂着脑袋往前走,“那我先走了。”
看着那巴掌大的身影慢吞吞离开,池白榆莫名有种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