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池白榆都要走了,那还得弄些好吃的给她尝尝。
“并无要紧事。只不过子寂的刑惩将尽,又思及裴兄的伤势,便来看一眼。”
“哦,那你看完了,走罢。”
述和微叹一气,只觉疲累。
不过很快他便调整了心绪,又问:“先前送的那枚灵丹,不知裴兄可吃过了?倘若没吃,还是尽早服用为好。”
“没吃。”裴月乌拧下一枚果子,“再者我也不需要。”
述和抬了眼帘:“裴兄不打算服用?”
“嗯。”裴月乌已摘了一满筐,从树上轻巧跃下,神情自若道,“况且也吃不了,那灵丹我早送出去了——还得多亏你,那灵丹的确是好东——”
“送出去?”述和神情陡变,素来平和的面容间多了抹厉色,“送给谁?”
裴月乌:“池——”
他仅吐出一字,便见眼前人无故消失。
下一瞬,他的衣襟便倏然收紧,拎在手上的一筐果子也散落满地。
述和紧攥着他的衣领,语气也没了往日的平静:“你给了她?什么时候?她吃了?你为何要给她?!为何给她!”
“你干什么!”裴月乌只觉莫名其妙,眼神还往旁瞟着,满心记挂着他的果子。他一把打开述和的胳膊,恼声骂道,“这东西既已给了我,我想送谁就送谁。都送出去好几天了,你现在发什么狗屁疯,有病就找人看治,治不了就干脆抹脖子。”
述和却已听不进任何话,头昏耳鸣间,慌惧在一瞬间攫住他的所有心神。
几天……
好几天……
他压抑着那莫大的恐慌,强迫自己思索着。
今早他才见过她,那想来是还没吃。
还有时间。
还有时间——只要尽快找着人。
他倏然转过身,也不顾裴月乌在身后如何叫骂,提步便往外赶。
看他莫名其妙发了一通病,裴月乌一边怒骂着他,一边躬身去捡果子。没捡两颗,他又嫌这些果子要么沾了泥,要么磕坏了,便打算重新摘些。
只是刚要上树,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既然是一枚灵丹妙药,被她吃了又有何妨,他怎的一副惊惧难抑的模样。
他怔在那儿,许久,忽意识到什么,扔了竹筐便往外赶去。
***
画境,画斋。
沈见越摆弄着桌上的纸卷,垂眸道:“先前听闻无荒送了人进来,可时至今日,仍未见一面。”
池白榆捧着杯热茶:“这事我也不清楚——怎的突然提起这事?”
沈见越却未应她,只说:“这几日外面变动大,仙师能否留在此处,也更安全。”
“……”
又来了。
池白榆想也没想,便一口否道:“不用。”
“为何?”沈见越抬起那郁沉沉的眼神看她,“是因为要忙楼中事务吗?”
池白榆一怔。
被那双死寂无神的眼睛盯着,有一瞬,她竟有种他已经知晓一切的错觉。
不过很快她便缓过神道:“是,刚才不和你说了么,伏大人出了事,闲来无事便帮些忙。”
沈见越放下纸卷,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两相对视间,许久,他才轻声开口:“仙师——不,还是该称一句大人?事到如今,连一句实话都不愿说与我听吗?仙师这是……打算欺瞒我到何时呢?”
池白榆一下放下茶杯,忽地站起。
“你——你方才都听见了?”她不可置信地问。
“是,听见了。”沈见越站在不远处,却没有要靠近的意思,眉眼也愈发阴郁,“仙师分明说不曾与旁人来往,可弟子却听见,您连那等不近人情的古怪之人,都已交好至此。不仅听见,也闻见了——您去见过兄长,对吗?满身兄长的气息,是觉得弟子愚笨心宽,随意一句话便能敷衍,所以连遮掩都不愿意了吗?”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发激切,隐隐带着几分阴森森的压迫感。
池白榆却心生错愕。
沈衔玉的气味?
可她什么都没闻见,除了他,旁人也没察觉到。
是因为他俩是双胞胎吗?
但事已至此,她索性也不瞒了,只问他一句:“那要是最开始我直接说是楼中新来的狱官,你会如何?”
沈见越倏然僵怔。
“会直接杀了我,对吧。”池白榆接过话茬,“就跟解决之前那些人一样。”
沈见越的神情间划过慌意,往前一步:“弟子怎会——”
“你如今都已经知道了,那我便直说好了。”池白榆打断他,“就算再来一回,我也还是会瞒你。毕竟你的信任在我看来,远不及我的性命要紧。”
她这话说得直白而尖利,沈见越一时竟觉心如刀割,用鬼气化出的心脏也有阵阵刺痛袭上。
“至于你兄长的什么气息……”池白榆说,“我不知道,这你得问他。”
沈见越的面部肌肉开始不受控地小幅度痉挛起来,嘴唇也在发颤,死死盯着她。
“那仙师待弟子……”他艰涩地挤出问语,“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真心?”
“你觉得呢?”池白榆平静反问,“我待你如何,也并非要我用嘴来回答,而是要看你自己的感受吧。”
沈见越渐觉肺腑都挤在一团,像是被一只手紧攥住,憋闷得他难以喘过气来。
那狐妖气息仍旧附在她身上,他心知这是兄长的无声回应:他打破了以前的誓言,也不愿就此放手。
恼怒、悔恨、不甘与忌恨……无数情绪尽数涌上,使他没法思索。
“没事。”情绪积攒到极致,他忽陷入奇异的平静,只声音偶尔泄出一丝不平稳的颤,“没事,没事……过去无妨……”
他忽几步上前,双手握住她的手,嘴边扯开一点古怪的笑。
“仙师,”他道,“过去无妨的,但仙师……您唯有待在弟子身边才最为安全。”
池白榆被他一瞬间展露的神情惊着,下意识甩开他的手。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疯了?你——”
话音戛然而止。
在声响消寂的一瞬间,她感觉到感官倏然俱都失效,何物都听不见,也看不见。
身子忽变得沉重万分——尤其是脑袋,不受控地向地面跌去——又在下一刻变得轻盈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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