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另一个自己。
那是二十五岁的蔚迟, 穿着自己也经常穿的衣服,神情很平静。
蔚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是这一刻?”
“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这一刻了。”那个蔚迟说:“这一刻, 虽然我还没有得到消息,但一切其实都已经发生了,成为了不可改变的既定事实……我只能把它理解为……某种玄学, 或者说,预感。在这之后……哪怕是在他自杀时,我都没有再体会到这时候的, 天塌了一样的绝望。”
“你好, 蔚迟。”那个人朝他笑了笑, 那是一个了无生气的笑容,“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你——另一个世界的你。”
蔚迟眯起眼睛:“你看起来……并不害怕?”
那个蔚迟道:“我为什么要害怕?”
蔚迟:“这大概是你……第一次亲自进入这种‘世界’?”
“怎么可能?”那个蔚迟又笑了一下, “在实验阶段我当然需要不停实地考察。”
蔚迟:“那我重新讲——第一次‘被迫’进入这种‘世界’。”
“算是吧。”那个蔚迟漫不经心道,“但跟我预计得也差不多——你差不多是时候采取行动了, 毕竟你就是我, 我稍微代入一下就能知道你在想什么,‘把我拉进来’这个方案……大概排在第二、三优选?”
两个人对视着。
蔚迟看着那个自己, 仍然觉得有一些不对。现在, 他是十五岁的身体, 而那个蔚迟是二十五岁, 他们站在虚拟的意识世界中,家门口, 中间只隔了不到五米, 又好像隔着天堑。
蔚迟道:“既然如此, 那我也就不说废话了——你要怎么样才能停止这一切?”
那个蔚迟歪了歪头:“很简单, 你知道答案的。”
蔚迟:“你说出来。”
那个蔚迟耸耸肩:“你死掉,与我完成交换。”
蔚迟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又缓缓抬起眼,看着那个自己,一字一顿地问:“就为了纪惊蛰?”
那个蔚迟眉毛一动,两人再次进行了漫长的对视,然后那个蔚迟淡然的表情慢慢裂开了,嘴角染上一丝疯狂的弧度,忽然不可遏制地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人最骗不了的,就是自己啊。”
蔚迟有一件一直以来怎么也想不通的事——如果说,一切都和他们推想的一样,那么,那个平行世界发生的事情应该是:蔚迟十五岁时“观测”成功——纪惊蛰死于车祸——蔚迟进入国家科研机构研究——十八岁时成功“抓取”了这个纪惊蛰的意识——二十五岁时纪惊蛰自杀——蔚迟开启“世界”。
但这之中有个问题。
有个蔚迟怎么也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他是什么时候爱上纪惊蛰的?
是在十五岁之前吗?
他真的……在十五岁之前,就爱纪惊蛰爱得死去活来……不惜为他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吗?
为了一个出了不幸事故的竹马,不惜伤害自己、伤害母亲、伤害无数无辜的人、无辜的家庭、做出这样毁天灭地的事来吗?
他是……这种人吗?
不管他怎么想,他都觉得这之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毫无疑问,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他虽然父母离异,但是人格健全,一直以来都有好好地长大,没有遭受虐待、霸凌、精神打压,对世界的不公有所目睹但也无天大不忿,有过怨言有过愤怒但也受到许多善意和恩惠,怎么也不像是……这种……疯子。
那个蔚迟笑完了,问他:“你头上有剑么?”
他没反应过来:“什么?”
“达摩克利斯之剑。你没有吗?”那个蔚迟笑了一下,成竹于胸,“你有的。”
蔚迟当然有。
天之骄子,那把悬挂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直在注视着他的错误和失败。
从小到大,无数人告诉他“你行”。他的确行了。可在他的灵魂上空,这把剑一直虎视眈眈、跃跃欲试,他每成功一次,那把剑就加重一分,他在众人的期许中生出一种惧怕——人不可能一直“行”吧?等“不行”的那一刻到来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在这个世界的他,第一次感觉到脱离这把剑的“自由”,是十八岁时纪惊蛰消失的时候。
他疯了一样地找纪惊蛰,做出了很多脱离他的“优秀”的事,连高考都考得一塌糊涂,要不是有保送名额,他还不知道会去哪里。
那段时间就像一场连环噩梦,在他终于放弃了、梦醒过来之后,短暂地感觉到了那种自由。
——别人的期许、眼光,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