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 他看着那个蔚迟的脸,觉得那么遥远。
很快,他又晕了过去。
他的意识一直断断续续的。
到他能稳定地控制自己保持清醒的时候, 他经常能看到蔚迟,这些时候,那种白光消失了, 蔚迟看起来是很平常的样子。会不停地跟他说话,声音很轻柔,也会坐在他病房的窗边看书, 会趴在他的床边睡觉。
渐渐地, 那种莫名的距离感似乎消弭了, 他觉得大概是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失去了一段记忆, 所以对亲密的人产生了一些不好的感觉, 现在恢复正常了。
所以出什么事了?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上学路上,过马路的时候, 他正在帮一个大叔捡掉在地上的橘子。
……难道是被车撞了?
不会这么倒霉吧?
“嗯, 妈。”
他睁开眼睛,模模糊糊辨认出来这应该是一个午后, 阳光很暖, 斜着洒进来, 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听到蔚迟的声音, 大概是在和周迎春讲电话。
他微微偏过一点头,看到了阳台上的蔚迟。
蔚迟一手拿着电话, 一手撑着护栏, 背靠在栏杆上, 低着头说话。
“嗯, 到重庆了,坐了缆车。”蔚迟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晚上在民宿喝了酒,班长买的,嗯,啤酒……我不想喝,胖子逼着我喝,我就和他打赌,我能凭空说出一百个‘宠物小精灵’的名字,他说我不行,输了的人喝一缸……”
他心如擂鼓。
一定……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蔚迟太奇怪了。
他、他的声音明明很轻快、很平常,是他一贯和周迎春讲电话的语气,可……可他看起来……不对劲。
完全不对劲。
而且……纪惊蛰别的不知道,但能够肯定,这里不是重庆。
这些天,他虽然口不能言,但视力逐渐恢复了,知道这病房里来来往往的,都是金发碧眼的白种人。
蔚迟为什么要骗周迎春?
忽然,蔚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一瞬间他整个头皮都麻了。
他感到恐惧。
他下意识地想闭上眼装睡,但他们已经对视了,蔚迟不可能被他骗过的!
他甚至想逃跑。
蔚迟发出一点笑声,但整张脸木然冷漠:“当然……他还欠我半缸。”
纪惊蛰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听筒里传来的周迎春的笑声。
同时,他还听到自己颤抖的呼吸,和身体里震耳欲聋的心跳。
——蔚迟没有看到他。
他的脸在阴影里,只有肩膀以下被照亮了,人从亮处看向暗处时,有可能会看不清的。
——谢天谢地。
然而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哎呀知道了!”蔚迟说,“不是说好毕业旅行你不过问我的吗?跟你讲了这么多你还想怎么样?我要挂了,拜拜。”
说完也没挂,还又说了几句才挂的。
蔚迟平日里完全像个没有表情的机器人,但纪惊蛰见过几百上千次他和周迎春通电话,太清楚那种状态了——周迎春大概是蔚迟唯一的软肋,他和周迎春说话时,往往是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或者冷淡,但嘴边总是带着笑的,那完全是不自觉的温柔。
跟现在截然相反。
也并不是相反——他的声音还是拿捏得恰到好处,没有端倪,只是表情,没有半分温柔,像一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纪惊蛰感觉毛骨悚然。
挂完电话后,蔚迟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后,他往屋里走,纪惊蛰赶紧闭眼装睡,他感觉蔚迟走过来,站在他的床边,很久,什么也没干,他都快要绷不住了,终于听见一声椅子的“嘎吱”声,随即是书页翻动的声音。
他在心里长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一段时间,到他能说话了,面对着蔚迟,说出来的第一句是:“你是谁?”
在这之前他想过很多要问的问题,在心中打了很多遍腹稿,但真到了这个时候,面对着病床边坐着的那个人,他脱口而出,然后发现自己的口齿非常不清楚。
但这三个字,还是足以让人听清了。
蔚迟眼睛一眯。
旁边的医生对蔚迟道:“你先不要担心,他刚醒过来,这是正常的。”
病房里不止他们两个人,还站了好几个医生护士,除了为首的黄种女人以外,全是白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