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资不会因为邢寒没跟他一块回城就闹脾气，林顾可以确定。

然而林顾却也真的不知道林资为什么生气。

林资睡得有些热，额头上的薄汗沾湿搭落上面的发丝，有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上。

林顾伸出指尖拨开，露出林资的额头，俯身在上面亲了亲，轻声道：“宝宝，可以告诉哥哥，为什么不高兴吗？”

熟睡的林资自然无法回答林顾的问题。

睡得不太舒服的林资调整了下姿势，翻了个身。

林顾只能瞧着林资圆溜溜的小脑袋叹气轻笑，“怎么醒了闹脾气，睡着了也闹脾气？”

“哥忘了，资资不想让人摸头是不是？”林顾自己给林资恰好翻身的动作找理由，“哥刚才碰了碰资资的头发，资资不乐意了，所以跟哥哥闹脾气。”

林资回应不了林顾任何一句话。

林顾只能在记忆搜索林资对他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以前林资没有不让他摸头，反而自己每次揉揉他的小脑袋时，林资脸上总会出现亲昵又依赖的神情。

过了十年，有了别的小习惯也很正常。

林顾不可避免地想起，林资声声泣血质问他的话。

“你觉得你很爱我是不是？”

“你只知道你爱我是不是？”

林顾失神片刻，回神时却发现指尖不自觉地已经伸进林资柔软细密的乌发中。

林顾下意识对毫不知情的林资道歉，“抱歉囝囝，哥总是记不住你的新习惯，不喜欢被人摸头，哥不摸了。”

林顾慢慢从林资温软的发丝抽出手指，林资的头发如同绸缎般层层挑起又归拢。

林资头顶昏黄的小夜灯开着，柔和的光线穿透林资的发丝照映着，使林顾可以看得更清楚。

林顾的手指忽然猛地停顿下来，等看清林资乌软发丝藏着的几根白发，林顾的指尖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囝囝…是哥看错了吗？”

林顾的声音都凝着不可置信。

他的弟弟还那么年轻，眼底都还透着一股纯稚的天真，竟然有了白头发。

林资肯定是知道的，所以才不让他碰。

林资发现自己有了白头发在想什么呢？

林顾的心脏不由得都被攥紧了，痛得呼吸不上来。

落下的水渍湿润了林资脑后的枕头。

林顾茫然起来，后知后觉到自己为林资的付出并没有让林资更幸福、更快乐。

不然这么小的林资怎么会长出代表忧思忧虑的白发。

“囝囝”，林顾压抑着嗓音轻声询问林资，“是哥做错了吗？”

林资之前私自调换小世界，没有去他安排好的小世界，经历了他本不应该经历的上一世，吃了很多苦。

林顾自觉是自己没有照看好林资，在林资私自逃脱529进入邢寒那个小世界后，529一给他恢复记忆，林顾就把林资送了回来。

林顾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问题，他的囝囝就应该过幸福快乐的日子，一点苦都不用吃。

甚至在林资问过他“你觉得你很爱我是不是？”，“你只知道你爱我是不是？”林顾都不知道如何反思。

“囝囝已经告诉哥在气什么了，是不是？”林顾不知道林资告诉过他答案，而他自己却没有听出来，“对不起囝囝，哥太笨了，现在才听懂囝囝的意思。”

“对不起”，林顾在林资皙白的后颈落下怜惜、心疼的吻。

林顾想，他应该去个地方，再好好跟林资道歉。

林顾离开了林资的床边，深深看了眼熟睡的林资，退出林资的房间。

林顾没有看到的是，在他离开后，“熟睡”的林资慢慢将身上的薄被扯过头顶，蜷缩着身体在薄被下细细颤抖。

林资自从那天晚上，过了两三天没再见过林顾。

林资也在529口中陆陆续续知道，林顾要是不代替他，林资会彻底成为主神攫取能量的工具，直到消亡。

林顾本来也会在一次次小世界穿梭中消亡，但是林资炼制出回春丹救了他。

两个人就在互相拯救中都活了下来。

“529，我都知道的”，林资举着伞，垂眸对脚边蹦蹦跳跳的529道：“很谢谢你把我送到小世界里。”

否则他没办法救林顾，更没办法再次重新见到林顾。

529被林资难得的好态度惊了下，连忙摆手，“不用谢，不用谢，小主人你只要不要告诉大主人就行了。”

林顾到现在都以为是原来的主神又发现了林资，将林资拐进小世界的。

其实是林顾在又一次重创下失去意识，魂体都淡化了。

529硬着头皮，私自找到了林资隐瞒着部分事实，让他进入任务世界。

好在林资在第一个世界就找到了林顾，并跟林顾建立了长久的联系。

529自然知道林顾多看重林资，他何止是夹在主神和林顾之间，他还夹在林顾和林资之间到处瞒。

林资答应道：“不会的。”

529松了口气，瞥了眼不远处墓碑前伫立的男人，急忙赶着大雨溜走了。

林资回望着529被密密雨线逐渐掩盖的身体，没告诉529，林顾结束第一个世界就知道了，还在第三个世界找到了他。

大雨噼里啪啦打在林资彩虹色的雨伞上，震得林资腕骨微微发麻。

林资举着雨伞拾阶而上，站在同样举着七色伞的林顾身边，“来这里干什么？”

林顾蹲下身，伸手捡起“林锦妩之子、林资之兄、林顾之墓”墓碑前烧剩只角的金元宝，低声问道：“资资，你上次生日回来那么晚，是为了过来给哥祭拜吗？”

林资兜里的、窗台上的打火机不是用来烧病虫害植物叶子的，而是给他死去的哥哥烧钱的。

林资的声音穿透密雨到达耳膜有些发闷，“不想你没钱花。”

林顾捏着那只没烧尽的金元宝起身，转过头望向雨伞底下的林资，眼眶有些热。

林顾冲林资扬起一抹笑，“资资，哥早就应该知道的。”

“在你四岁的时候吃我给你捡的水果，说自己喜欢吃酸酸水果的时候。”

“在你八岁的时候抱着我，说会永远陪着我的时候。”

“在你十二岁陆介蕃找到我，说你很为我开心的时候。”

林资鼻头一酸，忍不住打断林顾道：“林顾，我是你的拖油瓶吗？是我自作多情缠着你不放吗？”

林顾又往前迈了一步，两个七色伞伞面交迭，雨水被迫改变路线，从林顾和林资身侧两面倾泻。

“不是”，林顾伸手抹去林资眼角的湿润，认真道：“要是没有资资陪着哥，哥走不到现在。”

林顾继续说：“资资对不起，是哥做错了。”

“你和蒋寓、薛宁笙他们说，你跟我一起死，哥知道了。”

“你跟529说，你跟我一起死，哥也知道了。”

“哥不是只知道哥爱资资”，林顾扔掉伞，钻到林资伞下紧紧抱住抿着唇流泪的林资，“哥也知道，资资爱哥哥的。”

“所以哥瞒着资资离开，瞒着资资顶替资资去小世界，不让资资留在哥的身边，把资资送走，都是哥做错了。”

“资资心疼哥哥受的伤，心疼哥哥吃的苦”，林顾歉疚地在林资耳边说道：“是哥哥没有把林资当成并肩相互扶持的爱人，哥现在知道资资对哥哥的爱一点都不比哥哥对资资的少。”

林顾说完最后一句话，林资的泪突然涌了出来。

林资哭着问林顾，“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哄？哄一哄就没事了，就能原谅你？”

“没有，哥没有这么想”，林顾亲吻着林资哭红的耳尖，“哥太自大了，哥这次真的知道错了。”

林顾一直把林资当成受保护的一方，林顾爱林资，舍不得林资受一点伤害，于是竭力把苦难揽到自己身上。

然而林资对林顾的爱一点儿也不少，林资同样心疼林顾受到的疼痛，想要为他分担。

但是林顾不允许，一次次将林资送走，宁愿咬着牙坚持也不想林资出任何差池。

林资对林顾的行为又气又无可奈何，可林资不想这样继续下去，不然有一天，他真的有可能再也见不到林顾了。

林资也反手抱住林顾，再也压抑不住哭腔，“哥，我说我见到你尸体那刻感觉自己要死掉了，不是假的。”

“哥知道”，林顾抚着林资的脊背，给他顺气。

“不要再离开我了，无论生死都不要离开我了”，林资死死攥着林顾的衣服，指尖都被逼红了，“哥，我只有你了，不管去哪儿你都要带着我。”

林顾捞起林资满是泪痕的小脸儿，轻轻地为他擦拭，亲了亲林资温软的唇瓣，仿佛承诺印信，“哥知道了，不会再丢下资资，不管去哪儿都不会。”

林资被林顾耐心安抚了很久。

林资慢慢缓过劲儿来，眨着湿漉漉的睫毛，吸吸鼻子。

林资觉得自己又被林顾三言两语哄好很没出息，脸色还是不太好道：“你以后不会有什么用，索性是之前所有的苦都让你自己吃了，以后你说不定还是会这么做。”

永远以林资为先，永远不会把林资牵扯进任何危险。

一但被林资发现，就熟练道歉。

根本不会改好。

“真的”，林顾接过林资手中的伞，让林资去看自己墓碑旁边。

林顾的墓旁边多了个新墓，上面写着“林锦妩之子、林顾之弟，林资之墓。”

林顾扶着林资的肩头，在他耳畔轻声道：“哥跟囝囝同生共死。”

林顾告白的方式，是在自己的墓地旁边立他的新墓，好怪。

可是林资紧紧抱着林顾的胳膊，看着属于自己的新墓碑心里安定下来。

林资看了会儿，忽地扭头小小声问林顾，“哥，咱们两个都活着就有了墓地，是不是不太吉利？”

林顾放下遮挡大雨的雨伞，林资还没来得及阻止，林顾在半空抬了抬手。

簌簌而落的雨点在空中静止，林顾手掌在空中划过，静止的雨点瞬间消失不见。

林资微微瞪大乌溜溜的眸子，惊奇地伸出手摸了摸空气，湿润无雨。

林顾偏头笑道：“囝囝，我是新的主神，你是万物神，神明不会不吉利。”

不仅不会不吉利，还不死不灭。

林资其实并不知道，万物神究竟是干什么的，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力。

林顾鼓励林资试试。

林资抬头望着湛蓝明媚的天空，纤白秀美的指尖划过。

“看”，林顾指着林资划过的上空，浅浅的彩虹桥在天空浮现，“万物都随资资心意变化。”

林资眨眨眼睛，然后扑进林顾怀里。

林顾毫不费力地把人抱起来，抬头仰视着托抱起来比他高半个头的林资，“宝宝？”

林资扶着林顾的肩膀，漂亮的乌眸眨也不眨地盯着林顾，“哥，你说跟我同生共死是真的？”

林顾毫不迟疑，“真的，没骗囝囝。”

林资捧起林顾的脸，乌眸亮晶晶地看着林顾，柔嫩的唇角漾起软软的笑涡，低头亲了亲林顾的唇，“那我去小世界，把你剩下的灵魂碎片收集完，好不好？”

林顾感受着弟弟留在唇上温软的触感，然后听到林资的请求，身体僵硬了些，试图劝导：“囝囝，哥已经成为新的主神了，那些碎片会自己找回来的，不需要囝囝去找。”

林资听了立马不高兴地瞪着林顾，满脸写着“你骗人”。

林顾受不了林资这副模样，妥协道：“好吧，囝囝再亲亲哥，哥就让囝囝去。”

林资变脸似的，欢欢喜喜捧着林顾的脸又亲了下去。

林顾没那么好对付，按住林资的后背，撬开林资齿关，将林资的嘴巴亲了个遍，嘬着林资柔嫩的舌尖退出来。

“那囝囝回来，跟哥结婚好不好？”林顾将耳根发红的林资放下来，拉着他的手朝山下走去。

林资骨架稍小的手被林顾炙热的掌心包裹着，林资甩着林顾的手臂，步伐轻盈往山下一阶一阶地往下蹦，甜腻腻的嗓音在空旷的山腰荡开，“哥先告诉我，我生日那天哥许的是什么愿。”

一高一低，两个和谐亲昵的背影，在山间穿梭。

年龄较大的那个俊美温谦，年龄较小的那个鲜活漂亮，都是说不出的好颜色。

年纪小的性子活泼，一路上叽叽喳喳和旁边的男人说着小话，清润润的乌眸藏着闪闪发光星屑，满眼的依赖。

年纪大的左手手腕戴着钢带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表，设计很复古像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生产的，让人眼前一亮的是表盘上的小彩虹很是新颖。

年纪大的男人一路上侧偏着头，很耐心地听着身旁雀跃地跟个小孩子的少年说话，然后凭空拿出一捧七彩色的绣球花递给身边的漂亮的少年。

林资给林顾的礼物，林顾都有好好保存。

“哥许的愿望是，希望和资资永远在一起。”

“那怎么办？”娇甜的声音故意拉长尾调，佯装苦恼道：“我和哥许的愿望一模一样…”

“我岂不是只能给哥当老婆了？”

林顾站定，低头亲了亲林资鼻尖，眼眸映着林资蔓延绯红的脸颊，含着笑意，“乖老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