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家老宅坐落于一条古街,周遭建筑像是倒退了数十年,浓浓的岁月沉淀,可是人都知道,这里发霉的青砖都有价值,宣家至此三代,百年时光。
唐琬素要不是清楚这个地界的价值,真想搬出去算了,每回去市中心购物都要走好长一段路,她还是更喜欢站在落地窗前看外面的华灯闪烁。
大清早唐琬素就被宣仲指使出来接宣哲,她打扮得高贵典雅,如同一家主母,迎接宣家的亲朋好友,大家面上笑得亲昵,可是一转头就都冷着脸。
唐琬素是小三上位,宣仲没跟冉瑶离婚那阵她就跟着了,原本就是一个洗浴中心的打工妹,当年闹得很凶,唐琬素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竟然敢登门挑衅冉瑶,结果冉瑶还没说话,宣哲的爷爷知道后大发雷霆,之后好一顿折腾,虽然唐琬素进了宣家大门,但是宣哲的爷爷死活不让她生下的孩子姓宣,于是随了母亲的姓,叫唐蔚生。
这也是唐琬素心里最苦的地方之一,她比谁都清楚,宣家没人看得起她。
唐琬素曾经无数次跟宣仲提及给唐蔚生换个姓氏,可惜老爷子临终前留下遗言,若是让唐蔚生姓宣就是让他魂魄不宁,宣仲哪儿敢,这件事便无疾而终了。
唐蔚生只占据着权壹百分之三的股份,还是宣仲偷偷给他的,宣哲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当时唐琬素可希望从宣哲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看到愤怒跟羞辱,但是没有,好像那百分之三的股份不过九牛一毛,后来事实证明这对宣哲而言的确不算什么,都不能让他掀起眼皮,唐琬素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等亲朋好友差不多到齐,一辆黑色宾利缓缓驶来,此刻唐琬素站得腿都僵了。
宣哲从驾驶座上下来,唐琬素立刻露出一个接近于讨好的笑,但是宣哲看都没看她,绕去副驾驶座接闻霜。
门口还站着一堆人,当即一静,直勾勾盯着这边。
宣哲从未往老宅带过什么人。
如今同性.恋合法,哪怕是上流权贵公开的也不在少数,但这种事发正在宣哲身上,就很匪夷所思。
“哇,这房子好大。”闻霜站在宣哲身边小声嘟囔,“比我爷爷在乡下的都大。”
宣哲的眼神一瞬间有些古怪,心想你快暴露干净了小鹌鹑,资料上显示你爷爷走得早,家里穷得叮当响,哪里来的大院子?
“宣哲回来了?”唐琬素迎上来,很想展露一下慈母姿态。
多少年了,她接连碰壁竟也不放弃。
宣哲自然不会给她这个脸面,牵着闻霜头也不回地进了老宅。
女人姣美的笑容有丝丝裂缝。
人群中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将唐琬素的神经狠狠一刺,她倏然攥紧手,咬牙忍住涌上胸腔的骂意。
三楼一个靠窗的位置,修长的身影立在那里,看了几分钟后“唰”一下拉上窗帘。
宣仲算起来五十八岁,但是瞧着像六十八的人,许是那张脸过于刻板严肃,连上面的皱纹都错落有致,拐角严密,如同在一个板砖上镶嵌了五官,硬邦邦的。
宣仲听到动静看来,目光触及宣哲时有瞬间的软化,但是一瞥见闻霜就肉眼可见的森冷起来,末了淡淡移开,像是看到一抹讨厌的灰尘,却也不足为惧。
闻霜感受分明,但奇怪的是一点儿都不害怕,可能是因为宣哲牵着他的手很紧。
宣仲家长架子大,他明明很希望宣哲来,但是宣哲来了又不愿意张嘴,气氛有些死寂,直到宣仲身边的一个年轻女人开口:“宣伯父,这位就是宣哲吧?”
宣仲犹如找到了一个台阶,接道:“嗯,宣哲,这位是你向伯伯家的女儿,云姗。”
向云姗?闻霜心头一动,他记得是原著中安排给宣哲的未婚妻,但出现的时候宣哲已经十分喜欢陆理了,向云姗的存在说白了就是一个专供主角跟读者发泄的炮灰,后来似乎出国了?关于她的结局交待不过寥寥几句,但性子刻画已十分鲜明,简而言之绵里藏针,不好相处。
宣哲轻轻点头示意知道,向云姗倒是站了起来,身着一袭宝蓝色长裙,栗子色的波浪卷,五官大气美艳,朝宣哲伸出手,“我才回国,很高兴见到你。”
宣哲看了一眼,女士都这样了,他没必要第一次就下人家面子,于是只轻轻碰了半掌,光速移开。
要不是人多闻霜差点儿笑出声,宣哲一碰向云姗另一只攥着自己的手就更紧,掌心瞬间溢出冷汗。
宣总冒冷汗绝不是因为怯场什么的,而是跟别的女人接触还被自家媳妇看到了。
这是最基本的礼仪,闻霜心想我又不是你,瞎吃飞醋。
宣哲一直牵着闻霜,但无论宣仲还是向云姗都好似没看到一般,他们不问宣哲也不说,当然也没必要交待,他跟宣仲的父子关系早就冰了,没有上赶的道理。
一大家子人坐下来吃午饭,摆在闻霜面前的是一盘肥蟹,他看了一眼,继续低头扒白米饭,然而下一秒宣哲拿了一只放进盘子里,去壳剥蟹挖蟹黄,一气呵成,完事尽数到了闻霜碗里。
闻霜真想给宣哲一个亲亲!男朋友就是坠吊的!
而宣哲一个简单的动作,将宣仲那层自以为是的猜测敲得粉碎,如果只是一个小情儿,宣哲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不等他想罢,宣哲又夹了一只虾剥了起来,最后不用说,还是到了闻霜碗里。
宣仲有些吃不下去了。
他儿子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从小到大几乎不近人情的教育让他将“矜贵”二字刻在骨子里,这种场合别说剥蟹剥虾了,连碰都不会碰,因为吃起来不雅观,宣哲一直是同龄圈子里的榜样跟模板,因为没人能比得上他,更无人能超越他,宣仲再跟宣哲闹矛盾,儿子也是他毕生的骄傲。
宣仲的骄傲生于云端长于云端,凡尘俗世不配染指,可现在他一身红尘气息,叫宣仲心里狠狠一空。
“还要吗?”宣哲低声询问。
这些大家族吃饭讲究一个食不言,连拿放碗筷都格外小心翼翼,一片安静中宣哲的声音其实清晰可闻。
闻霜摇摇头,示意够了。
“爸。”有人突兀地喊了一句,从二楼下来。
男人浅蓝色破洞牛仔裤,纯白T恤,一头黑发,五官有宣仲的影子,但是更偏向于唐琬素,尤其眉眼生得无双艳丽,笑着的时候莫名勾魂夺魄,比起唐琬素遮掩不掉的俗气,他终于造就了这种美的进化版。
“你怎么才来?!”唐琬素急忙起身,使劲儿给唐蔚生挤眉弄眼。
“哥也回来了?”唐蔚生在唐琬素身边坐下,比起宣哲这个长子,他跟宣仲反而离得更近,虽说不是晚上的主宴,但是当众迟到也十分大胆,看起来并不害怕,反而落落大方,不由得让人想入非非,是不是唐蔚生在宣仲心中的地位更重?不然何来底气?
宣仲也的确没生气,顶多脸色不济地说了句“下次早点儿。”
宣哲没理他,于是唐蔚生将视线挪到了闻霜身上,显而易见的惊讶,“这位是?”
宣仲跟向云姗勉强维持的平衡被唐蔚生一脚踩烂。
宣哲沉声,“我男朋友。”
满厅死寂。
宣仲重重喘息了一下,脸色瞬间无比难看,像是砖坯进窑后烧坏了,布满裂缝。
“嗯?”唐蔚生饶有兴致,全然不顾唐琬素在桌子下面一个劲儿扯他的衣摆,“哥,嫂子是不是最近综艺大火的那位?好眼熟啊。”
“嫂子?谁是你嫂子!”宣仲砸了汤勺,直接炸了。
飞溅的瓷器碎片端端从闻霜眉眼上蹭过,他下意识“唔”了一声,抬手去捂,一只手却比他更快,宣哲用指腹蹭了蹭,见半个拇指长的细红印子,眸色骤然一沉。
别别别!闻霜着急拦人,他作为本书的炮灰,理应被各种臭香蕉烂橘子砸中,再说又没破皮。
但是来不及了。
宣哲被激怒,他倏然起身,直接掀翻了面前的盘子,上面的汤汁随着飘飞一段,差点儿砸在唐蔚生脸上。
闻霜:“……”
唐蔚生胸前一片狼藉,眼底有震惊也有一些说不清的情绪,他没反应,唐琬素却忽然尖叫一声,拉着唐蔚生站起来,先是徒手给他擦干净污渍,像是生怕那些早已冰冷的汤汁烫到自己儿子,然后红了眼眶,委屈而畏惧地望向宣哲,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
这副模样成功激起了宣仲的血性,他颤抖着嗓音狠狠一拍桌子,“你是要造反吗?!”
向云姗见缝插针,赶忙给宣仲顺气,“别生气宣伯父,宣哲想来也不是故意的,他……”
“宣家的事情,何时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嘴?”宣哲冷冷打断,实在懒得看他们大戏一出接一出,男人女人齐聚一堂,唱得没完没了。
向云姗脸色一白,可能没想到宣哲这么直接。
宣仲一直跟她说话,然后让她坐在身边,意思很明显,这就是给宣哲物色的妻子,宣哲不是不懂,可惜他根本不接这茬。
“我看要造反的是你们!”宣哲沉声,气势凛冽摄人,连宣仲都一时间只能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唯有小鹌鹑不怎么害怕,捏捏宣哲的手,像是在顺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