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爷被他推得坐在地上,手和脚不停颤抖,忽然一骨碌翻身爬起来,对自个儿子连踢带打,口中骂道:“小兔崽子,反了你了!连你老子都敢打,你以为你是谁啊!啊?!没有老子你什麽都不是!”
如果不是公子奶娘,兴平亲娘拼死来相护着,恐怕那夜柳逸之就要被自己亲爹活活打死了。
兴平亲娘挨了几脚,正中心口,从此落下旧伤,没过几年便去了,临走前还嘱咐兴平,让他好好看顾着少爷:“少爷是我奶大的,我知道他,他心里头比谁都苦啊……兴平,少爷若是要做什么事,你别拦着他,陪着他,由他高兴做就是了。”
兴平跪在床边,忍着哭声应道:“哎!”
等他家公子大一些了,想回外祖家给娘亲牌位上香,外祖家也不给他好脸色,堵在门口被人辱骂,那都算是小事。
这上一辈的恩怨,说到底,与他家公子有什麽干系呢?但偏偏谁都拿他家公子当出气筒,里外不是人,仿佛生来便负着枷锁,背着罪孽……
今个儿回外祖家,大舅往他脸上吐一口唾沫,公子闭上眼,用衣袖擦掉,再睁开眼,又只能低声下气地赔笑。
柳逸之摇着那把折扇,面上嬉皮笑脸的,如同说的是别人的故事,还不时哈哈大笑,笑得呛出泪来。兴平给他端来茉莉花茶,上头还冒着热气,他二话不说仰头就直接干了。
温妈妈最是见不得别人受苦,轻叹一声,用帕子掩去眼角的泪花,道:“好孩子,你也不容易……千错万错,都是你爹的错,你娘若是在天有灵,想必也不愿见你日日难过。”
温妈妈望着柳逸之,身子前倾,面上诚恳,说:“天下母亲的心,大抵都是一样的……”
柳逸之总算止住了笑,喃喃道:“是麽……”少顷,他嘴角忽又勾起笑来,道:“是与不是,我娘都已经不在了,哈哈,我爹却还是日日逍遥快活。温妈妈,你说这世间到底还有没有道理?”
他爹柳老爷想让他进铺子学着做事,将来好继承家业。柳逸之便故意在外头花天酒地,大手大脚四处挥霍银子,瞧着总没个正形。
只盼着有朝一日能把他爹活活气死,便算是功德圆满,日后到地下也有颜面见他阿娘。
史如意虽能理解柳逸之心中想法,却打心底里不认同他的作派,犹豫一会,终是劝道:“柳公子,听你话音,似是极为憎恨你爹为人……可你如今行事种种,岂不是在你爹的老路上走麽?”
柳逸之沉默半晌,把杯盏放回桌上,无甚表情道:“哦?我是做什麽事和我那混账爹像了?”
温妈妈捏了一下史如意的手,示意她不要多嘴,别人的家事哪是外人能品头论足的。
史如意和柳逸之对视片刻,还是败下阵来,忍不住偏过视线,道:“既是憎恨人寻花问柳,吃酒滥情,为何自己也是这般四处留情的作派?”
柳逸之听了她这话,忽然笑起来,说:“如意姑娘此言差矣……我既未娶,旁人又未嫁,你情我愿,调笑两句又有何妨?”
史如意被他这目光盯得有些恼了,冷淡驳道:“柳公子确实是未娶,不过那住在巷头的豆腐西施莫娘子,住在巷尾沽酒的陆娘子,也是未嫁之身麽?”
调戏良家妇女,又哪能算是什么正经君子?
柳逸之“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折扇托在下巴底,眼神颇为玩味地在史如意身上转了一圈,轻飘飘道:“如意姑娘倒是消息灵通,我就这几个老相好,都被你了解完了。”
史如意坐得端正,口中道:“不敢,不敢,柳公子的风流名声西市谁人不知?怕不要被人夫君找上门来就好。”说到最后,到底还是忍不住轻轻刺了柳逸之一句。
柳逸之没说话,小厮兴平却忍不住为自家公子打抱不平了。
他把茶杯挨个放到史如意和温妈妈跟前,仿佛受了莫大的冤枉,道:“掌柜的这话又从何说起?!那卖豆腐的莫娘子,丈夫早就去了,留她一个拉扯两个娃长大。那沽酒的陆娘子,丈夫没去,可是病重在床,连自个儿翻身都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