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里幽暗,气味难闻。
史如意心脏砰砰跳了起来,记起那狱卒方才所说,径直往最里间去。沿途路过不少监舍,多是衣衫褴褛,黑漆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的人,一动不动躺在石床上,不知是死是活。
偶有几个人听闻声响,抬起头来看她,眼眶深陷,嘴巴里发出叽哩的怪笑。
史如意摆回脑袋,让自个儿正视前方,在心中默念:三、四、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
最里间到了。
这间牢笼最大,里头关的人也多,史如意顿下脚步,一一辨认他们的面孔。
大少爷云璋伏在石床上,抱着头,旁边太太曾氏抱住他的肩,不住地安慰着什么。云老爷笔直站着,眼神却不知落在何处,千姨娘看上去是最平静的那个,正在收拾墙角堆着的稻草。
虽然几人俱是身形消瘦,竟还保持了起码的体面干净,在这种地方,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史如意心头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却是——“先前只送了一床被褥,怕是不够用。”
也是千姨娘先认出了史如意,她站起身锤了锤腰,眯着眼睛,辨认片刻,欢喜道:“你……是如意丫头麽?”
史如意收拾好心中千头万绪,点点头,迎上去道:“千姨娘,是我。”
另外几人都吃惊地望过来,史如意看看左右,发现今个儿只提了个食盒来,便笑道:“今个儿狱卒大哥忽然说能让我进来了,我未有预料,也没能提前准备什麽东西。这些吃食原是给狱卒大哥准备的,老爷太太们若是不嫌弃,就拿来用了罢。”
说着,她把食盒放在地上,一碟子一碟子的拿出来,贴着铁栏缝隙递进去。
云老爷看着史如意,沉默片刻。
史如意见云老爷似有疑虑,灵光一动,低声道:“这吃食都是我亲手做的,还请放心。”
千姨娘已经把碟子接过去了,太太曾氏也走过来,扫了那吃食一眼,眼中冰霜缓和下来,对史如意道:“之前狱卒拿来的被褥棉袄,也是你送来的?”
史如意点点头,见状,云老爷面庞便温和许多,低声谢道:“……你有心了。”
树倒猢狲散,云府当年昌盛时,日日都有人拜了请帖上门。哪知如今全家锒铛入狱,往日至交亲友连影子都不见一个,生怕与他们担上干系。
云璋从石床上坐起,他身下垫着被褥,但整个人还是哆嗦成一团,抖了半日才堪堪说出一句话来,“你、你先前在府上做事?既是非亲非故,卖身契又早已发还,为何偏要冒险来看我们?”
他满心满眼都写着不信任,不知在京中受过什么磋磨,原先丰神俊朗的一个人,却变成了这幅形容枯槁的模样,满头蓬发,精气神较之云老爷还要不如。
曾氏咬着唇,在边上补充了一句,“这丫头和她娘亲,是早就赎身出府了的。”
史如意挨个看了看她们,平静道:“娘亲与我有言,当年我爹爹新亡,最难过的时候是老爷太太给了我们家一条生路。若今个儿不是酒楼生意繁忙,娘亲也是要同我一块儿来的……此乃原因之一。”
她说话声音不疾不徐,如清泉泠泠,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尤显得格外动听,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云老爷摸了摸胡子,迟疑看她,“……原因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