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了揉眉心,手指轻敲桌面,语气柔和似劝哄,“若是小的犯了什么事,小娘子也要明着示下才是,一声不吭喝闷酒,这等处罚人的法子……平白叫人看着难过。”
云佑说话时喉头滚动几下,平常那么灵动活泼的一个女郎,似三春暖阳一样的,笑起来几乎能消融冰雪——该是受了怎样的委屈,才会在夜半借酒消愁。
甚至那个罪魁祸首,不是旁人,也许就是他自己。
史如意抿着唇,看他一会,眼里慢慢升起雾气,“……云佑,你是不是觉着我很没用?”
她鲜少这么郑重地唤他名字,云佑一听,五脏六腑顿时揪起,心中失措,想要开口,又不知说些什麽才能安慰到她,身形一时定住了。
史如意本只是铺垫一下,满心等着云佑出口辩驳,好引出他的不是。却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回音,眼睛微睁,忍不住哭闹起来,“你不说话不否认,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云佑失笑,看史如意发髻微乱,张牙舞爪的模样,就像看到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炸毛小猫*。
发现她身上这份鲜活劲还在,云佑才稍稍放下心来,唇角微勾,说:“在外头听谁胡说八道了什麽?”他放下酒杯,手心难耐地痒,到底没忍住,伸手揉揉她的发顶,认真说:“若如意身为男儿,我不如你。”
“啪”地一声,史如意把云佑作怪的手打下来,气呼呼道:“人家说正经事呢!……哼,就算你是女儿身,也必不如我。”
最多,容貌长得比她好看些就是了。
史如意在心中嘀咕一会儿,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向云佑,“既然如此,当时云府出事,你为什麽不愿意来找我?!难道刘公子能帮得上你,我便帮不上你麽?”
她今个儿听了颜掌院和梅师傅的旧事,物伤其类,想到二人阴差阳错,虽然各自心中都念着对方,最终不约而同地把对方推远。
蹉跎这么些年,一个终身未娶,痴痴等待着当年的未婚妻,一个守身如玉,好不容易出宫却又远走他乡。
让人千般惋惜万般嗟叹,一时都涌上心头。
史如意苦笑一声,偏偏她家这位也是个如颜掌院一般的闷葫芦。她站起身来,踉跄一下,借着酒意一把拽住云佑的手,目光深深,直接看进他眼底,轻声道:“云佑,你真的没有什麽要跟我说的麽?”
关于她在士子口中听到的那些流言,他和长公主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史如意左手抚过云佑的脸颊,轻轻描摹他的眉眼,说出的话既像情人间的絮语,又蕴含了强烈的伤感。
“那个雪夜,我不管不顾就把你拖进家来,到底是帮了你,还是反而阻了你?”
她语带哽咽,却还是咬着牙往下说:“我找到你之前,你住在哪里,未来又打算作何安排?这些你统统都不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如果你真的决定好了,只要跟我说一声,我真的可以放手的,真的……”
云佑身躯猛地一震,时至今日,在自己心爱的女郎面前,他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无地自容、羞愤欲死。
曾有过最阴暗不堪的想法,就这么直白地被史如意点了出来。
他所有世家子弟的清高、自尊、风骨,在现实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以至于云佑完全不敢告诉她,是的,曾有那么一刻,他放弃掉一直以来的坚持,成为了命运的俘虏。
如果不是那时史如意推开窗,飞奔下来拉住自己不放,也许他早已认了命,就这般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
云佑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垂在膝上的双手蜷起,死死攥成拳,半晌,他逃开史如意的目光,艰难地笑一笑,说:“……你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