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高考结束后两天,陆祺才渐渐回过神来,原来他曾经以为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高中生活真的就这么结束在了一个平静的午后。
陆祺是回绵城考试的,这里的一切都和一年前没什么区别,唯一有变化的只有他自己。
他现在的心境与以前截然不同,他从没有过如果迫切想要离开这座城市的念头,原因无他,绵城热闹繁华,夜生活尤其丰富,但这座城市却没有顾琅言。
迫不及待的人不止陆祺一人,自高考结束后顾琅言明里暗里旁敲侧击了好几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还回不回来了。
那阵子陆祺经常和以前的老同学聚餐,倒也没有想着着急回去,每次顾琅言漫不经心地将话题引到这上面时,陆祺就有些含糊其辞,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想试探一下顾琅言的态度。
顾琅言的态度也决定着他再次回到江云时将和他保持怎样的距离和关系。
陆祺明知道自己不该对此抱有太多的期待的幻想,可是陆祺早就明白了他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脏。
高考后周月萍不像平常那样对他严格了,反而主动给他转了点零花钱让他去找以前的老同学聚一聚,陆祺自觉考得还不错,但始终对是否能上江大有所怀疑,这一年的高考试卷难度略高,陆祺几乎是把自己能做的全部交代出去了,剩下的就只能寄希望于阅卷老师的宽松程度。
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摸着尾巴上江大。
运气不好的话……陆祺不太敢想。
他在三模的时候崩溃过一次,三模是一中自行出卷,非常简单,就是为了给考生信心。成绩出来后总体平均分也是高得离谱,但陆祺却莫名觉得心慌、心乱。
那时候陆祺并不想把这种负面情绪传递给其他人,为了不影响到其他人,他只能每天勉强地笑着,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
顾琅言像是和他有心灵感应一般,明明陆祺自以为伪装得很好,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并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自说自话一般地告诉陆祺他压力很大,因为和家里人做好了约定,如果能考上江云大学金融系,那么他的父亲就愿意给他一个机会接触音乐,这仅仅只是一个门槛,对顾琅言说根本不够,但至少有个盼头。他能清晰地记得顾毅诚在说这些话时轻蔑不屑的语气,和略带施舍的表情,一想到那个表面风光无限、是外人眼中温润优雅的企业家,而隐藏在他精心设计的面具之下的,却是一张贪婪奢靡的皮囊的人是自己的父亲,每次看到他虚伪的笑容,顾琅言就忍不住作呕。
但这些顾琅言都没有告诉陆祺,他只是以一种自嘲地轻松方式分享了自己最表层的痛苦给陆祺听。
陆祺愣了愣神,然后问:“顾琅言,要是你考上江大了,但我没考上怎么办?”
许久之后的陆祺依旧记得那时候顾琅言的笑容,嘴角牵扯的弧度正好落在他满是清辉的眼底,意气风发但又温柔无限:“那我就替你看看,江大到底哪里好,为什么不要我们小棋子。”
陆祺只觉得胸腔和眼眶都酸酸的,他嘴唇轻颤,别扭道:“才不是江大不要我呢,是我不要江大。”
顾琅言捏了捏他的脖子,“对,你不要他。”
*
“陆祺!”以前的高中同学姜以泽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看你发呆半天了。”
陆祺这才回过神来,身子陷进皮质沙发里,任由头顶变换的霓虹灯光洒落在脸上。
“怎么了?”
“刚才瑶瑶问你呢,江云怎么样?好不好玩,你都没理她,现在她不高兴了。”姜以泽笑嘻嘻地坐在陆祺身边,“你这去一趟江云待了一年,怎么越发水灵了。”
陆祺知道姜以泽这是在调侃自己,笑着骂道:“去你的,刚才太吵了我没听见,不是故意不理她的。”
“那你还回江云吗?”
“当然……”陆祺顿了顿,“当然回去了。”
姜以泽颇有些遗憾,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冰块相撞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那你打算去哪个大学啊?”
“江大吧,看成绩吧。”陆祺自己也有些不确定。
“江大啊,真牛。”姜以泽朝着陆祺竖了个大拇指表示赞赏:“你就算不去江云念书也能考上江大吧?”
“那你可真看得起我,”陆祺笑了笑:“我要是没去江云的话,最多也就绵大吧。”
“靠,你口气真不小,绵大你还不满意啊?”
“对啊,绵大也是985好吧。”有人附和道。
陆祺垂下眼,灯光照在细长浓密的眼睫毛上,以前对他来说绵大就是个不错的存在,努努力应该也能考上,但……
“没说绵大不好,但江大显然更好吧?绵大也就中层985,怎么跟江大比?”陆祺以前的同学许瑶又坐了过来,取笑那几个男生什么不都不懂。
陆祺看了许瑶一眼,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好吧好吧,我是不理解你们学霸的心理,我要是能考上绵大我家祖坟都能冒青烟……”姜以泽耸耸肩道。
提到学霸,陆祺脑海里迅速闪过顾琅言的脸,他说:“我也不算什么学霸,我在江云遇到一个……”
话还没说完陆祺自己先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自己提起顾琅言时居然是带着炫耀的语气。
“遇到个什么,你说啊别停在这!”
“遇到一个学霸。”陆祺生硬地把话说完,没有再往下说的兴致了。
“嗨,我以为什么呢。”姜以泽大失所望,举起酒杯和陆祺碰了碰。
陆祺不爱喝酒,也不想喝,但又不好扫其他人的兴致,只能被拉到酒吧,坐在一角出神。酒吧的音乐声很足,噼里啪啦地在陆祺的耳朵里跳舞,胸膛都跟着震动,陆祺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度数很低的鸡尾酒,随手翻了翻手机,才想起还没回顾琅言的消息。
顾琅言在八点多的时候给他发了一条消息,那时候陆祺正在路上,心想到了酒吧再回他,却没想自己会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陆祺眨了眨眼,忽然有些心虚的感觉。
像是丈夫背着原配在外面偷吃,结果碰上原配打电话查岗,那种慌乱但又刺激的感觉充满了他整颗心脏。
陆祺想了想,反手给顾琅言打了通电话。
默认的通话铃声响了半分钟才被顾琅言慢悠悠地接通了。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等不到陆祺先开口,轻声叹气问:“还在外面吗?”
回答他的是节奏极强的音乐声,以及喧嚷的人声。
“陆祺?”顾琅言声音冷了下来,得不到回应他甚至有一瞬间以为陆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刚才在酒吧里太吵了,没听见你说话。”陆祺走到一处安静的地方,靠在装修风格花里胡哨的墙面上。
顾琅言悬着的心脏倏地砸在地上,回音不小,他没说话,陆祺只能听到他不稳的呼吸声。
“顾琅言?”陆祺试探地问了一句。
顾琅言冷冷应了一声。
陆祺抿了抿唇,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
陆祺攥紧了手机问:“怎么不叫我小棋子了?”
这是陆祺所能想到的讨好的、认错的方式。
顾琅言呼吸一滞,有片刻的失声,他没有回答陆祺的这个问题,而是问:“什么时候回江云?”
“不知道。”陆祺老老实实道,或许是夜色太深激发了他,又或者在酒意上头扰乱了他的神智,他听见自己似挑衅的故意为之:“不知道呢,可能不回去了。”
“……”又是良久的沉默,电话那边安静到陆祺能听到自己这边音乐的回声。
陆祺心脏在这阵沉默中刺痛,无数根银针同时扎了上来。
“那你……不想小白吗?”顾琅言声音有些僵硬,还带着沙哑,陆祺却因为他这一句话而感到难过,猛地清醒了过来。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让顾琅言伤心?
“也不想我吗?”顾琅言很轻很轻地说。
陆祺狠狠咬着嘴唇,疼痛令他的神经都跟着疯狂:“我……”
陆祺刚想开口解释,就被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打断,姜以泽喝得醉醺醺的,从厕所出来迷失了方向,七转八歪绕了好几圈,看到墙边站了个熟人,姜以泽踉跄着扑在陆祺身上,扑鼻的酒气直直盖在陆祺的身上。
“陆祺,你怎么在这儿?”姜以泽大着嘴巴,声音含含糊糊的听得并不清楚,却带着自然而然的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