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琅言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听着楼道里离自己越近越近的脚步声,心脏也跟着吊了起来,他攥着冰凉生锈的楼梯扶手,向下望去,看着陆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陆祺的脚步很慢,每一步对他来说都是煎熬,这栋楼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只是墙皮脱落得更多了,石阶的破损和楼梯扶手的生锈痕迹也更加严重了。
他一抬头对上顾琅言的目光,那一刻陆祺竟然什么都没想,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几年前,他站在门口静静等待顾琅言回家,只不过这次位置颠倒,等待对方回家的的那个人变成了顾琅言。
陆祺没有第一时间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环顾了一圈这套老房子。
他总以为自己对这里的回忆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可在看到熟悉的布局时,那些尘封的记忆变得更加清晰,铺天盖地砸了过来。
家具换新了,但位置都没变,这套房子在雨中依旧潮湿,泛着阴凉。
可他却莫名很怀念这里。
无论是在这里的生活,还是共同生活的人。
陆祺的视线落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几根烟蒂凌乱的堆在一起,他默不作声地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穿上了才想起来要问一句。
“我穿这双可以吗?”
顾琅言刚睡醒,嗓音有些沙哑:“可以。”
换好鞋的陆祺自顾自坐在床边,他的动作很自然,仿佛他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
陆祺几乎能想象出顾琅言是以怎样的姿势和表情靠在床边抽烟。
“你不需要保护嗓子吗?”
顾琅言一怔,看向烟灰缸,声音滞涩:“需要,但是没办法。”
除了抽烟,他想不到其他方法来缓解、压抑自己的负面情绪。只有在抽烟过肺的那短短几秒钟,他才能真正感到轻松。
陆祺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他的头发依旧是雾蓝色的,但却全然没有在演唱会上那么精神。
颓废、忧郁。
陆祺只能想到这两个词来形容他。
“我只是想休息一下,没想到会引起误会。”顾琅言没怎么睡好,他被无数个噩梦缠上,很难脱身,“我刚才跟晴晴说过了。”
陆祺轻叹一声,注意到顾琅言的面色苍白,眼底的淤青明显,下巴上冒出了点点青色的胡茬,“她很担心你……”
顾琅言略显狼狈地转过身,试图躲开陆祺的视线。
他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很难看,他并不想让陆祺看到这样的自己。
即使这才是大多数时候的、真实的顾琅言。
他并不像外界所看到的那样风光无限,那些对他来说没什么用的“光环”也只是将他牢牢桎梏的枷锁和囚笼。
陆祺望着他的侧脸,眼神哀伤:“我也很担心你。”
陆祺非常知道自己说什么会让他开心,但他说出这句话不仅是想让他开心,更多是想传递自己最最真实的想法。
“咚”的一声巨响,顾琅言感觉自己的心脏坠落深不见底的海水中,随着海水涨又落。
陆祺能确定他没看错,刚才在自己说出那句话后他眼底闪过一抹光亮,那双漆黑的瞳孔又染上了陆祺许久未曾见过的鲜艳色彩。
他张了张嘴,低喃:“对不起……”
“没关系,我不会怪你。”陆祺心里憋着一口气,看他这样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高兴成这样,陆祺反而会更加难过。
顾琅言抓了一把凌乱的蓝发,坦诚道:“今天是我妈祭日,我早上去看她了。”
陆祺紧紧握着拳头,声音颤抖:“舒阿姨……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出道之后的一年,”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蕴藏着极大的痛苦:“她为我撑了这么久,最后还是离开了,到最后都没能看到我站在舞台上。”
“她的人生有太多遗憾了。”
“我大概是是最大的遗憾。”
“很可惜,她没能看到那个男人锒铛入狱。”
顾琅言的父亲在三年前回国,当天就被警察带走,那场迟到了几年的审判才刚刚拉开帷幕,这件事在网上传播得范围很大,那段时间可谓是黑粉的狂欢,几乎每一条有关顾琅言的微博下都有人说他是“法制咖的儿子”。
但顾琅言本人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骤减的商务和代言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喘息。同时他的团队非常成熟,短短半个月就彻底扭转了风评,甚至还买通营销号,添油加醋地散播他替父还债的旧事,那段时间网络上,顾琅言穿梭在城市角落里打工挣钱的照片、视频层出不穷,狠狠地虐了一波粉丝,还顺手帮他拿到了不错的剧本和资源。
陆祺的喉咙发紧,他知道自己此刻说什么都很苍白无力。
顾琅言看出他的情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太真实的笑:“没事,都过去了。”
真的都过去了吗?
如果过去了,那为什么还要一个人躲藏起来?
陆祺垂眸,小心翼翼地说:“下次……下次的话,可以找我陪你一起去,如果你不觉得被打扰的话。”
闻言,顾琅言终于肯直视他了,“……好。”
陆祺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但又忍不住想要问出那个困扰着他的问题。
“为什么会来这里?”
顾琅言愣了一下,侧过头去看这件狭小的出租屋,“这里对我来说很重要。”
陆祺掐着自己的掌心,才让眩晕的大脑清醒一些,他岔开话题说:“你买下这里了?”
他沮丧地摇了摇头说:“没有,房主太倔强了,不肯卖,我只能长期租下来了。”
陆祺松了口气,呼吸都顺畅了。
他忽然想到这里缺了点什么了,“小白……还好吗?”
这间房子,不仅属于他和顾琅言,还属于小白。
顾琅言沉默了几秒钟,“去年,小白生病去世了。”
陆祺瞪大了眼睛,体温骤降,仿佛坠入冰窟。
他迷茫地眨着眼睛,慢慢的,眼眶发热,鼻头酸楚:“怎么会……”
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
他知道一条狗的寿命只是短短十几年,但这才过去多久啊?
陆祺恍然大悟。
八年了。
时间不仅在他们身上留下了痕迹,也同样在小白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去年它生了一场病,我那段时间太忙了,等到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晚了。”顾琅言的声音中带着浓重的自责,小白是舒然买来送给他当生日礼物的,陪伴着他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同样占据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可却因为疏忽,永久地离开了他的身边。
“啪”的一下,眼泪砸在手背上,陆祺慌忙蹭掉,他的声音有些哽咽:“那它……走的时候,痛苦吗?”
“它跑出去了。”顾琅言的声音重重落在他的耳膜上,刺痛了心脏:“它拖着病重的身体趁阿姨不注意跑出去了。”
陆祺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了,争先恐后地从眼眶滚落。
它不想死在家里。
所以它选择离开。
陆祺很难想象,它是怎样拖着颤颤巍巍的身子,毅然决然地离开家,然后孤独地面对死亡。
胸口的酸痛还在蔓延,陆祺捂着胸口,眼泪挂在下巴上,摇摇欲坠,他唇色发白,心中被无限的悔恨占据。
他在离开这栋房子的时候,没想到那会是它和小白的最后一次见面。
他甚至没来得及再好好给它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