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坐在等待室, 正对着有些狭窄的正方形船窗，玻璃外是一片雾蒙蒙的景色，入目尽是枯黄的树木和干裂的黄土。他靠在皮质的椅子上, 望向窗外的方向，但目光却没有聚焦。

他的病……还能治愈吗？

这个问题他一遍遍地反复诘问，但是内心却始终没有答案。在最初，在所有人的反对下他坚持要亲自回到K12星，并不是抱着治愈的想法, 而是想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他想要证明路易还活着。

如果说这世界上除了贝丽缇和阿尔弗列德之外, 还能有人发现、捕捉到路易的踪迹，那就只有他这个维系着最后血缘关系的亲舅舅了。

在此之前，他早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直到在电话中，听到了那熟悉的声线。

比起八年前, 多了一份成熟和随意，尽管只有短短几个字, 但他还是能确定, 那就是路易。之后文郁的隐瞒和避而不答，更是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抵达空间站时，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期待的、迫不及待的, 但人的情感复杂到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他竟然生出了一丝畏惧。

他害怕见到路易，因为愧疚。

阿尔弗列德、贝丽缇和路易的悲剧, 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这么多年来, 如果路易还活着, 却不让自己察觉踪迹, 已经说明了他心中存有芥蒂。

时隔八年再次相见, 如果能证实路易还活着，他自然很高兴。但高兴之后呢，他能否还能承受好友唯一独子的愤怒、以及责问？

他一向胆识过人，否则也担不起治理一国的重任。但或许是人年纪大了，又生了这么多年病的缘故，在家事上反而犹犹豫豫、内敛胆怯了起来。

没见到路易，他心中失望，但也松了口气。

或许……路易也知道二人的心结不是那么容易解开，所以故意错开了时间，避而不见。

元帅轻声叹了叹。

程怀均脱下白色手套，缓缓推门走进，看到他脸上挥不去的愁容，脚步停住了。

“检查结果还要一会儿。”

他顿了顿，见元帅没有什么反应，就明白了，“您是在想路易的事？”

元帅没有作答。

所谓近乡情更怯，恐怕就是这个道理了。

“如果那人真的是殿下，那您也可以放心了。”程怀均安抚道，“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看那位小文先生就可以知道，殿下现在肯定生活得很快乐。”

否则按他的身份和脾气，怎么会甘愿陪着一个黑户小孩在这儿玩这么久的过家家？

他不喜欢做的事，从来没人能逼着他去做。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元帅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只是担心……”

担心路易不肯原谅他。

“殿下未曾这么表示，您又何必揣测他的心意？”

程怀均劝解道，“更何况，我看殿下未必是这个意思。当初与一尘和我们交涉的那个神秘人，说不定就是殿下，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小文先生或许可以解救您了。如果他真的那么恨您，那也该带着小文先生远走高飞，让您无药可医。又何必特意让‘解药’留下，配合您治疗呢？”

如果当初打电话给他们的那个人是殿下，为什么对他们的情况这么了解，就都有迹可循了。詹一尘长八百个心眼估计也玩不过人家。

元帅闻言，黯淡的眼睛逐渐亮起了一丝光彩。

“你是说，他不希望我死？”

程怀均心道那也不能确定，可能他早就放下了，所以把决定权转交了文郁。不过他嘴上还是道：“殿下一直纯良心善，当年的事也不能全怪您，或许八年过去，他也释怀了许多。”

元帅的眉头紧皱又缓缓放松，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叹了口气。

“但愿如此吧。”

话音落下，门外忽然响起咚咚的叩门声。

“元帅、将军，检查报告出来了。”

护卫兵道。

两人精神顿时一振，程怀均高声道：“让医生进来。”

医生带来的不仅是元帅的数据报告，还带了程瑜的，对比分析数据更加客观。报告上元帅控制精神力的神经中枢还处于失活状态，并不算乐观，但是其他数据却表明，在刚才过去的几个小时里，身体里的免疫细胞含量忽然增加，达到了正常的水准。

精神力中枢被破坏后，间接影响到了身体的治愈能力，免疫力大幅度下降，免疫器官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竭和萎缩。

虽然是随着年纪增长会出现的自然现象，但元帅这个年纪，还不至于拥有老年人的身体素质。

但现在，血小板和其他免疫细胞的浓度小幅度增加，意味着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免疫系统率先恢复了正常功能。这是个好消息，免疫力是阻挡疾病的主力军，它的恢复也代表了精神力修复的可能性。

“你的意思是，”程怀均攥紧了拳头，难掩激动，“元帅可以完全康复？”

医生道：“我只能说，有这样的可能性。”

任何事情都不能称之为绝对。但根据数据和程瑜的身体状况来看，恢复的可能性很大，而且今天仅仅只待了三个小时，就延缓了肌理疼痛，促进免疫焕新，长期下去，恢复到SSS的水平也不是不可能。

元帅抓住扶手，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道：“哪怕做个正常人，也足够了。”

仔细听，他的声线还有些微微颤抖。

他熬了八年的痛苦，终于要迎来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