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颖用最后的仅有的一点自尊擦干脸上的泪,对朱哥马哥牛哥等人说:“众位大哥,过去一年的恩仇,已经是很分明了。但是我跟彭鹏之间还没完。如果说以前我跟彭鹏做夫妻,吃香的喝辣的,那该还给你们的,我也还了。现在彭鹏欠我的,我也要他给我还了。”几位大哥都默然点头,彭颖对还伏在地上哭泣的彭鹏说,“结婚几年,你对我也不错,去年我扛了债,今年你还我自由,我们就不拖不欠了。原先你抵押在鱼头哥那儿的身份证,我也给你拿回来了,现如今也没什么财产要分割,你有新老婆新孩子,双双和庄庄归我。离婚吧,你做你的谢鹏去。”

“几位大哥,看在去年我尽力还债的份上,帮我把彭鹏带回白云去。”彭颖微微弯着腰,给朱哥等人鞠躬,“等签了离婚证书,彭鹏就归你们了。”

彭颖的心死在了这个小平房里。

朱哥等人找彭鹏拿钱,其实还有一个理由是出气,现在又遇上这样的事儿,只叹晦气,但又实在可怜彭颖,最终竟也答应了她的请求,随意找件衣服给彭鹏套上,也不理会他那新老婆阿静,把人推搡着出了门。

当日,在台风来临前一日,这帮人兴师动众来了增城,又牛气哄哄去了白云。

冯丹燕没有和彭颖说一句话,只一路扶着她。

台风要来了,天上乌云密布,空气里有大风涌动,所有人耷拉着脑袋,每一个人都像极了丧家之犬。

彭颖提前打电话给老张,让他帮忙在员工宿舍把自己包里所有的证件都拿出来,在民政局门口等着,她拉着又脏又老又悔又落魄的彭鹏去办了离婚证。

原先的彭鹏,五分钟之内,脑子里能跑出十八个主意,但是今天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彭颖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两人的胸腔都破了个大洞,夜深人静之际,能听见人生的冷风来回呼啸。

好像等了一年,总算从彭鹏这儿等到了结果,彭颖觉得悬在头上的那把锋利的钢刀,终于砍了下来,只是一瞬间的事,人首分离,过去和现在断了个干净。

签好字,彭鹏和彭颖灰头土脸地从民政局出来,外头的乌云已经在头顶了,闪电雷鸣不断,很快,滂沱大雨落下,打湿了路上每一个无伞遮头的行人。

彭鹏后面如何,彭颖关心不动了,她那颗受伤的心,这一年来,张承志好不容易给她缝补了一点,没想到见了一面彭鹏,又碎了个稀烂。

下了雨,可还是要回家,张承志也没顾得上彭鹏情况,脱下身上的衣服,顶在彭颖头上,在雨中喊:“阿颖,车子停在前面,走一走。”

上了张承志的车,彭颖身上都是水,她没心思去擦,手上捏着刚出炉的离婚证,在这样的时刻,她感觉不到恨,脑子里总想起当年她还在电器厂时,彭鹏每周都要坐很久的车去找她,冬天的时候,会从怀里拿出捂热的牛奶,一双真诚的眼睛笑得都是星光:“阿颖,你看,我给你带了你喜欢的甜牛奶!”

老张见彭颖三魂不见了七魄的样子,叹口气,拿了一盒纸巾过来,动手替她擦去脸上的雨水,或泪水,安慰道:“阿颖,都过去了。”

彭颖那张动人的美人脸,在雨水中愈发唇红齿白,她动了动唇,憋了大半日的情绪,在可信任的张承志面前终于崩溃,哭得泣不成声:“志哥,我什么都没有了。”

“傻瓜,傻瓜。”张承志亦鼻酸,终于在这个台风雨天,带着七分的疼惜,带着两分的趁虚而入,还有一分的心痛,把彭颖拥入怀里,“别怕,还有我。”

而彭鹏回到白云,早就惊动了一帮老朋友,即使是这样下大暴雨的台风天,都有不少人特意开车过来看他的情况,像是老关和老苏这些朋友,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大家只能是拍拍肩膀和握握手。

而之前一直想把彭鹏抓拿归案的经侦队,立马就派人过来把人逮捕归案。

朱哥牛哥马哥等人本来是想找彭鹏要钱的,可看他租来的那个破地方,就知道他近况肯定很差,那些钱也拿不回来了,大概是这个准备做了一年,以至于他们竟都统一认为,把人交给经侦队是最合适的选择。

后来,当地经侦直接将案子提起公诉,由于筹款金额涉及较大,彭鹏当年即被判了三年,但鉴于之前彭颖已经还掉大部分债务,彭鹏在狱中表现良好,在服刑两年四个月后,他出狱了。

出狱后的彭鹏没有留在广州,无人知道他的去处。

周长城最后一次见到彭鹏,是在1999年的东莞厚街,那时他到东莞找个钢料供应商,在车子路过某个路段时,忽然听到一把熟悉的故人声。

那时候的彭鹏头发半白,他个子本来就不高,才三十多的人,跟个小老头差不多,但又重新支棱了起来,在厚街开了个小型日化厂,继续做肥皂和洗衣粉,骑着送货的三轮车,拿着最新款的摩托罗拉手机,在很大声地和谁讲话,风光过,落魄过,但那种仗义和大男子主义的个性,永远不改。

听说彭鹏后来又结了婚,不是跟那个阿静,是新认识的女人,成家后,他又生了两个小孩儿,依旧是一儿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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